我陪父亲圆亲梦 曹耀凯
昨天亦如今天，暖暖的阳光，徐徐的春风，眷恋的心境。不同的是：事过境迁，沧桑巨变，父亲满头黑发被岁月染成了银发，已逾古稀。
越是近了，父亲皱起的眉头越发紧了：“以前这儿可是一望无际的水面呀，碧波荡漾，千帆竞发，鱼米飘香，足足八里路宽的湖面，真是一眼望不到边呀。现在水少了，留下窄窄的航道，渔民也在凸起的地上盖起了房屋，像农民一样依湖而居，真是变化太大啦！”
站在船头，父亲不时感慨地用手指指点点。
来“湖里”故地重游，是父亲多年的梦，为这一刻，父亲等了25年……
以前，父亲是村里的会计，因业务需要，常往返于微山湖与家乡之间，并结识了诸多渔民朋友。
一次完成任务后，在昭阳村大队长沈家义家里开怀畅饮之际，沈大叔提议：为加深兄弟间的感情，不如认个干亲吧？！
父亲二话没说，爽快地答应了。从此，我就多了位干姐。
父亲再到湖里办事时，沈大叔更是倾力相助，父亲也把那里当成自己的家。后来，村集体的业务不做了，父亲就少去湖里，“湖里”成了父亲偶尔提起的一个话题。
在我家影集里诸多照片中，有张十六七岁模样端庄女孩的照片，扎着一条大辫子，正襟危坐在小船的木箱上，双手握书，颇有几分书生气，这就是干姐运莲给我的最初印象。
尽管后来，运莲姐与上初中的大哥偶有书信往来，也简单提及一些生活琐事，以及个人考学名落孙山的事情。
后来，大哥结婚时，干姐来“看媳妇”，这是我们第一次见到干姐，高高的个子，长长的秀发，笔直的鼻梁，微黑健康的皮肤，俊俏的长相，穿着时髦的滑雪衫，邻居见了都夸赞干姐模样俊俏；也有好事之人，对两家没结秦晋之好报之几丝遗憾。
干姐到来，我又多了一位好朋友，人前人后地跟在干姐屁股后面玩儿，干姐并不讨厌这个调皮的小弟。干姐看我袜子露出脚趾，就跑到合作社买双新的，金黄的袜面，配以红色的条纹，这是我平生穿过最漂亮的袜子。早上起床，我舍不得让别人穿，就缠着干姐为我穿。晚上，我把干姐肥大的滑雪衫套在矮小的身上，像披着“英雄大氅”一样，煞有介事地在忙碌的人群中晃来晃去。四叔讥笑道：“你这把个子，咋能穿起这么大的衣服？别压得不长了！”引得大人们哈哈大笑。
不几日，运莲姐要走了，我却恋恋不舍。临别前，我与父母商量，要送干姐一件礼物。可在物资匮乏的年代，有什么东西送呢？父亲绞尽脑汁地为我提供一本笔记本，让我给干姐写句话。我就歪歪扭扭地在扉页上写下“时光如梭，光阴似箭；今日分别，何日再见。”之类离别伤感的留言，据说，回去后被运莲的妹妹看到了，她不屑一顾地甩了句：就这臭字，咋像鸡爬的样。我知道后，心里很不服气，但也成为今后练字的动力。
翌年，干姐结婚，父母专程去湖里“填箱”。虽家境贫寒，但礼物还是母亲跑到县城精心采购的呢。这是母亲第一次去湖里，也是最后一次与干闺女见面。
次年春天，母亲就因病去世了，全家人沉浸在痛苦之中，就连幼小的侄女也哭闹着“奶奶、奶奶”叫个不停。当有人提议通知干姐运莲时，被悲痛欲绝的父亲拒绝了。他说：我们就已经伤心不已啦，何必再给孩子添心事呢！据说，干姐运莲家里买了百吨大船，跑起了水上运输生意，常年往返于上海、江苏各地，从此音讯皆无。
期间，一直没有干姐的消息，每次回家探家，偶尔问起干姐来，年迈的父亲摇摇头算是回答了。我知道，父亲是在心里默默地思念着这个远方的亲人。当我们翻看家中的影集时，父亲总是把运莲的那张照片拿出来看了又看，然后不忘自言自语地念叨一句：运莲这孩子真是太忙了！
我在连队当指导员时，一个籍贯山东微山县的战士请假探家，我特地嘱咐他帮我完成一项任务，就是找到干姐运莲。战士在探家期间费劲周折，终于打听到了干姐弟弟的电话，但由于她常年在外地跑运输，且生意上遇到一些麻烦，联系也是时断时续。
去年“十一”侄女出嫁，干姐得知后，陪沈叔前来道贺。我去接站时，一路上心里反复在想，还认得干姐吗？还是20多年前的模样吗？远远的，我看见一个中年妇女在望着来往的车辆。我猜想：那就是干姐吧。走下车，我迟疑地走过去，叫了声姐。干姐转过身来，一脸惊诧地说：“你，你是三弟吧？哦，我都不敢认了！”
回来的路上，干姐问：“干爷身体可好？”我答：“很好！”又问：“那，干娘身体还好吧？”我无语了，一股钻心的酸痛涌上心头，很久我说了一句：“你干娘——去世——多年了！”干姐喃喃地说：“怎么可能？你们可从来没告诉我呀！”听得出来，干姐声音哽咽了。那次，沈叔和干姐走时，一再邀请父亲有空去湖里转转。
真是光阴似箭，一晃近25年过去了。今年“五一”，我和哥哥姐姐陪着父亲去了一趟干姐家。见到了阔别已久的沈家大婶、干姐夫和昔日的朋友。老人们青丝变白发，年轻的已不再年轻，孩子们又有了孩子。生活巨变，昔日的渔民过上了富足的小康生活。此情此景，父亲感慨万千。席间，父亲与沈大叔推杯换盏，促膝长谈。我举起酒杯说：今天可是您老的圆梦之旅呀！父亲点了点头，苍老的眼角盈满激动的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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