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河倾出,淮南伟岸背影闪闪发光 沈国冰

淮南日报 2019-12-13 10:16 大字

淮南,疾步在太阳下行走。他投在地上的背影伟岸挺拔。

他独自站在青春的十字路口,左顾右盼。他在等待着一个人的出现,因为这个人将赐予他终生的名字。

而此时,淮南所等待的那个人,正在乌江边的战阵中,和西楚霸王项羽对决。他的名字叫刘邦。

高祖提剑入咸阳,炎炎红日升扶桑。其实,后人一直都没有足够自信准确描述楚汉双雄。高祖刘邦当然不是传说中的市井流徒,否则,他凭借什么为后来的“文景之治”、“汉武盛世”开启前驱?那他又如何能为后来的《汉书》、《史记》、汉赋、造纸术铺垫温床?还有汉朝、汉字、汉人、汉族、汉子?而项羽,也不独英雄气概,更非有勇无谋。项羽,一不杀对手之父(刘太公),二不辱仇人之妻(吕后),三不在饭局上害人(鸿门宴),四在末路时对爱情不背不弃。因而,后人一直念念难忘两件事情:追慕末路英雄情怀,祭拜生死传奇爱情。

好在项王并未沉陷于历史。那时,他的军队里猛将如云,其中的一员猛将,他叫英布。遥想那刻,900劳工长途疲惫行至大泽,耽误了行期,按照秦律,第二天都将人头落地,于是陈胜、吴广振臂揭竿,篝火狐鸣、鱼腹传书,天下英豪纷然响应,被判了死刑的英布亦在其间。在战阵中不惧生死、舍命搏杀的英布,很快在秦末泛滥的农民起义军中脱颖。如同大河分流、长路分歧,纷杂的农民起义军渐渐归附成两大阵营即刘邦和项羽,英布于是成为项羽帐下的爱将。项羽这个人历来个性鲜明,爱恨分明、赏罚分明,如同他死心塌地爱着美女虞姬,所以他也从来不掩饰对英布的恩宠,于是封英布做了九江王。

楚汉之争到了生死之时。在汉王刘邦的蛊惑和许诺下,项羽的爱将、楚九江王英布那颗不安分的心开始摇动。那天晚上,当背楚投汉决心未定的英布,来到汉王刘邦的军帐拜见时,他却见到了此生未曾见过的难堪一幕,只见汉王刘邦衣冠不整、头发凌乱地坐在床上,正在自己给自己洗脚。受到奇耻大辱的楚九江王英布,鼻子差点被气歪了,甩袖而出。然而,及至来到汉王刘邦给他准备的府邸时,英布同样惊讶得差点掉了下巴,宫殿的规模、室内的陈设远远超过汉王,更有一大群美妾正在等待着给他洗脚。有时候,不得不承认,有些人生来就是要做王的,比如刘邦,虽出生寒微,却有异于常人的禀赋。刘邦用他特殊而一贯的方式,彻底将不可一世的英布降伏。

历史给出了这样的答案,英布的背弃,伤透了项王的心,让他战胜汉王一统天下的雄心和自信发生了坍塌。乌江对决,英布在项王背后给了他沉重一击,楚汉之争尘埃落定。秦末出现了双雄,然而历史在徘徊中无奈地作出选项,他选择了刘邦。

大汉之门开启了。汉高祖四年,即公元前203年,高祖刘邦分封英豪,封英布为淮南王,首置淮南国,都六(今六安),辖九江、庐江、衡山、豫章四郡。

淮南作为地名,从此诞生了!

从那时算起至今,无论历史如何流淌、朝代如何更替、时间如何流逝,淮南作为地名,从来未曾消失过,从来未曾在这块大陆的版图上被涂抹、取代!

历史经常不是一个人独行。说到淮南,另外一个地方不可不涉及,那就是六安。六安的身份决非仅仅只是淮南近邻那么简单,他和淮南的亲缘关系简直可以用胞兄弟来比喻。皋陶由于在曲阜受到排挤,迁徙到淮水以南一带定居,从事农耕,并将这片区域定名为“六”。巧合的是,淮南国的第一任王英布,就是“六”地之人,高祖刘邦首置淮南国时,都“六”(遗址在今六安市以北6公里处)。内心一直不安分的淮南王英布最终还是举兵反汉,高祖亲擒之,问他:我待你如此之厚,你为何还要反叛?英布亦不逊豪气,坦诚作答:谁不想当皇帝呢?在公元前196年,英布战败被杀。刘邦将其子刘长封为淮南王,并从六迁都至寿春。公元前174年,汉文帝认为刘长企图谋反,将其流放,又于公元前164年将淮南国一分为三,封刘长的三个儿子刘安、刘勃、刘赐为淮南王、衡山王、庐江王。公元前122年,淮南王刘安、衡山王刘赐谋反案发,二王自杀,汉武帝取衡山国内六县、安丰等县首字,改衡山国为六安国,封刘庆为六安王,取“六地平安,永不反叛”之意。“六安”之名,由此得来,历代沿用,延续至今。

王这个汉字笔画虽然单纯,但是其负载含义却让人侧目。在没有皇帝之前,王至高无上;从始皇帝嬴政而后,王退居第二。历史上的王,无非有三种来路:世袭者、以武力夺取江山者、功勋盖世受封者。还有一种来路,就是占据一块地盘,管他大小,自封为王。首任淮南王英布,就是因为功勋盖世,连高祖刘邦都不知道该怎么赏赐和感谢他了,尽管心疼,但还是一咬牙,裂一块淮河以南、长江以北这么大片土地,让英布当上了王。英布因为起兵反汉而被诛,当了7年淮南王。高祖觉得异姓王离心离德,很不靠谱,萌生了封同姓的兄弟子孙为王,反正江山都是刘家的,应该不会造反。于是,高祖改封儿子刘长为淮南王,这是第二任淮南王。出乎高祖意料,连儿子都不可靠,在他死后,刘长还是造反了。公元前164年,第二任淮南王刘长死于流放途中,在位22年。刘长死后,淮南王的位置空缺了10年,汉孝文帝为此很是头疼,很难找到合适的人选,因为被前两任淮南王造反给搞怕了。最后,汉孝文帝想出了一个高招,把淮南国一分为三即淮南国、衡山国、庐江国,国土面积大为缩小,实力大为减弱,看你还有什么资本造反?事实证明,汉孝文帝也想错了。公元前122年,第三任淮南王刘安企图谋反,被抓自尽,在淮南王的位置上干了42年,是三任淮南王中在任时间最长的一位。汉武帝一气之下,取消了淮南国番号。从高祖首设淮南国,到武帝取消淮南国,前后81年。淮南国不复存在,在历史的云烟中,一去不回。值得一提的是,三国时,魏文帝先后封其子曹邕和其弟曹彪为淮南王,算起来,这应当是第四任和第五任淮南王了。曹邕和曹彪虽然也做过淮南王,但并不是国王,而是郡王,那时设置了淮南郡。

王没有了,国没有了,但淮南并未远离,在漫长的历史演进中,在漫漫的时间研磨下,在英雄辈出王朝倾覆的涤荡下,在风起云涌亦幻亦灭电石火光里,淮南昂首挺胸,越过沟坎,翻过藩篱,走过了2200余年。

淮南,你的背影如此伟岸。

历经2200余年,在淮南伟岸的背影里,我们翻阅着一本厚重的历史。淮南如一位俊朗的剑客,他从不蒙面,行不更名,坐不改姓,头束素巾,身披布衣,行走江湖。他从公元前203年出生,高祖刘邦亲自给他起了名字,他走过汉唐宋元明清,翻看过《淮南子》,鉴赏过寿州窑瓷器,目睹过宋金对峙,品尝过金人的牛肉汤,观顾过淝水之战,注目过朱元璋孤寂背影,赞叹过淮军的果敢英勇……四顾旁观,又有几个地方拥有淮南2200余年的跨度、深度、高度和厚度?六安之名,比淮南晚81年。阜阳地名始见于公元前108年,比淮南晚95年。亳州之名最早出现于公元579年,比淮南晚782年。蚌埠更晚。遍览各地,能与淮南之名源起一较高下者,寥若晨星。今天,我们翻看淮南的一路行踪,如清风掠过万本书卷,在他拧干时间的2200余年里,难道还配不上厚重这个词吗?

历经2200余年,在淮南伟岸的背影里,我们摹刻着一幅瑰丽的画廊。淮南如一幅奇彩斑斓的画廊,在这个画廊里,我们看见一个个历史人物,他们或沉默不语,或慷慨激昂,或越步大跨,或策马啸西风。他们既有个像,也有群像。战国四君子之一春申君黄歇,大将军廉颇,豪杰英布,淮南王刘安;以淮河天险抗拒金军的宋军,淝水之战的将士,淡水大捷的淮军。我们虽然不曾见过他们,但我们可以描摹他们的音容,他们站成一道风景,构成一幅画廊;他们迈着铿锵步履,越过漫漫2200年。历史的脸面虽然泛黄,但他们并未死去。英雄不老,他们只是远远隐去。

历经2200余年,在淮南伟岸的背影里,我们品读着一部不朽的奇书。在《淮南子》中首次记载的神话故事,并不逊色于《山海经》。当我们捧读《淮南子》中那些首创的神话、传说和成语典故时,如此栩栩生动,以至于我们不得不感叹今人的浅薄。把《淮南子》放置于中国古代思想史的海洋里来考量,我们惊奇地发觉,《淮南子》实际上是中国历史上思想百家的最后一次绝唱。因为,当编著者刘安把《淮南子》呈献给武帝不久,武帝即采纳了儒生董仲舒的建议,开启了“罢黜百家、独尊儒术”,中国社会从那时起一脚踏进儒家思想大统、主流、一统的河流。

长淮奔流,大河孕育瑰丽灿烂多姿多彩的文化。历史的烟尘激荡,我们在淮南伟岸的背影里,铺陈锦绣未来。源自于淮河文化的根脉,淮南在瞻望未来中闪闪发光。

(作者系淮南日报总编辑、淮河文化研究知名学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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