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落布衣是许公

潍坊日报 2018-06-22 10:11 大字

◎朱乐朋

去年6月15日,午后两点,我在潍坊学院工作时的老邻居、油画家刘学智先生忽然给我打来电话说,许校长去世了!许校长是我尊敬的师长。今天是许校长去世一周年的纪念日,我觉得我该写点文字,以寄托我对许校长的深沉怀念。

1989年7月,我从山东大学毕业后,分配到了昌潍师专(今潍坊学院的前身)政治系工作。参加工作后不久,我就有幸认识了昌师副校长许临星先生:一位身材高大、形容瘦削、银发满头、普通话非常标准但又不苟言笑的长者。

我和许校长相差29岁,但年龄的悬殊并没有成为我们彼此沟通的障碍。自认识以后,许校长就一直关注着我的成长。我虽然在昌师政治系工作,但我的兴趣点却在书法方面。我平生撰写的第一篇学术论文,题目是《试论米芾的书法艺术》。那时我参加工作不久,坦率地说,还真不会写东西,我便手持文稿,请教许校长。许校长给予我以很宝贵的鼓励,他说:“乐朋,我没有想到,你的文笔这么好!”后来,我的这篇文章便在许校长的支持下发表了。1995年,学校拓展素质教育,准备面向全校学生开设书法选修课。其时学校缺乏书法师资,我便不揣谫陋,自告奋勇,请求担当此任。让我倍感振奋的是,许校长当场拍板,支持了我的选择。从那以后,在昌师讲授了6年政治课的我,成为一名书法教师。没有许校长的支持,我这辈子也许无缘走上书法之路。

那时,许校长注意到,在昌潍师专,有一群青年教师,在书法上都颇有天赋,并且用功甚勤。于是,在他的热情推动下,学校成立了昌师青年书协。一开始,许校长给这个协会起的名字是“昌潍师专青年书法家协会”,但他转念一想,觉得不太妥当,就对我们说,你们都还年轻,就不要叫“书法家协会”了,因而最终定名为“昌潍师专青年书法协会”。记得那天许校长召集我们开会。他说,他欣喜于昌潍师专这种良好的书法氛围,欣喜于昌潍师专青年教师对于中国书法艺术的钟爱。他还动情地说:“唐代诗人杨敬之有两句诗:‘平生不解藏人善,到处逢人说项斯’。我喜欢你们这些年轻人,愿意跟你们在一起。不管走到哪里,我总是愿意向大家推介你们。”20多年过去了,当时许校长牵头成立昌师青年书协的情形,至今还历历在目。至于许校长当时信手拈来的杨敬之的这两句诗,更是让我印象尤深。

因为喜欢旧诗,我参加工作后,就尝试写诗;尽管写不好,但我还是坚持写。上世纪90年代,我在昌师工作期间,每有新的诗作,首先想到的就是送给许校长看,而许校长也从不厌烦我的骚扰,他在指出我的诗歌的不足之处的同时,也总是给我以鼓励。闲暇之时,他甚至还和我讨论作诗的方法,带我赏析杜甫的《绝句·两个黄鹂鸣翠柳》,赏析韦应物的《滁州西涧》;给我讲平仄,讲对仗,讲黏连;给我讲王摩诘,讲王安石,讲苏东坡。

2000年秋,在许校长的支持下,我又负笈游学北京,在首都师大刘守安教授门下先后攻读书法硕士学位和博士学位。后来,我又到开封,到桂林,最后落脚曲阜。十几年间,我和许校长的交往始终没有间断。2011年春,看着自己积累多年的诗稿,我萌生了结集出版的想法,这个想法也得到了许校长的支持。他在认真审读了我的诗稿后,还欣然为我的小册子作序。

亲其师,则信其道。我敬重许校长的为人,因而尤其喜欢许校长的诗。2012年6月24日,我收到了许校长的草书诗集《怡心斋吟草》,兴奋之际,便吟出了一首韵语《读许先生自书诗集<怡心斋吟草>》:“先生手迹妙如神,蕴藉冲和意态真。观字不疑书法古,吟诗每觉语惊人。浑融群籍辞平淡,描绘九州景崭新。《吟草》时时存座右,清芬可涤案头尘。”

前年秋天的一个上午,9点左右,我正在办公室里处理手头的工作,忽然接到了许校长的电话,问我:“乐朋,你是不是来潍坊了?”我说:“许校长,没呢,我在曲阜。”许校长接着又说:“我昨天晚上梦见了你,你来了潍坊了。”我便说:“许校长,您好好保重身体,我哪天去潍坊时,一定去看望您。”许校长说:“我也没啥事,你忙就行。”就挂了电话。彼时,我左想也不是,右想也不是,越想越觉得心里不踏实,于是当天下午就坐上高铁,傍晚赶到了潍坊。第二天早上,当我见到躺在床上的许校长时,我才得知,几个月前,因为摔倒过一次,他已经卧床好几个月了。见到瘦骨嶙峋的许校长,我心里真是难过。不过,许校长气色尚好,还和我谈了他的诗文集的一些事儿:有朋友曾对他说,你写的这些东西,现在印出来还有谁看呀?因此他一度曾想打退堂鼓,但又想,这些凝聚着个人心血的文字,至少可以给亲友、学子留下点念想吧?因而,他最终还是把《怡心斋文存》印出来了。至于再版的旧体诗集《怡心斋吟草》,许校长自是十分珍爱。尤其是新增补进去的他蘸着泪水写就的组诗《亡妻百日祭》,寄托了对相濡以沫、风雨同舟近半个世纪的亡妻的哀思,因而他更加看重。

去年5月6日上午,我又去看望了病榻上的许校长。6月15日,我便听到了我最不愿意听到的噩耗:许校长去世了。6月16日上午,在昌邑殡仪馆,在低回的哀乐声中,我随着缓缓挪步的人群,眼睛里噙着泪水,跟许校长见了最后一面。

1989年秋,我初识许校长,那时他才52岁。斗转星移,岁月流逝,如今我也已52岁,又在写这一篇怀念许校长的文字。读中学时学过的臧克家先生的诗《有的人》,我至今还能背诵:“有的人活着,他已经死了;有的人死了,他还活着。”许校长已经死了,但他将永远活在我的心中。忽又记起,2014年5月5日凌晨1点,我在灯下拜读许校长的诗篇时,曾写过一首韵语《敬呈许临星先生》。因而,就让我以此来结束本文吧:

故里胶河东又东,

平生足迹遍寰中。

解疑解惑宅心厚,

发热发光烛影红。

不重声名超物外,

还甘澹泊对书丛。

满头华发有何悔?

落落布衣是许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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