项目流产、工程延期、改制易主…… 县立医院扩张窘境

1点击查看原图2点击查看原图3点击查看原图4点击查看原图5点击查看原图一条百十米长水泥路，经门口右拐到达一排板房，这是计划投资4.5亿元的金乡县医院重点项目目前可见的唯一“工程”点击查看原图早在四年前，本报就关注到了全省多地县级公立医院举债扩张，耗资数亿甚至十多亿建设新院区的现象。报道刊发后，国家发改委、财政部、卫生部、银监会联合下发的《关于严格限制县级公立医院举借新债的紧急通知》，要求各地严禁县级公立医院举债进行基础设施建设和设备购置。但这似乎未能让扩张的大步慢下来。监管之下，一些已立项或开工的县级公立医院扩张依旧，隐秘的是，这些项目有的换上了新的名字。近日本报记者回访发现，有的县级公立医院新院已顺利建成投入使用。但在更多地方，出于种种原因，这些当年人声鼎沸、规划宏大的明星项目，正变得寂静、黯淡甚至消失：有的工程已停工、延期至今未能完工，有的建成后进行改制项目易主，还有的圈地后闲置没有实质性进展……文/图记者冀强

1.奠基开工六年后，金乡县人民医院新院并未建成“苏鲁豫皖医疗高地”，这几个残缺的字样只出现在了工地外墙上

2.被圈起来的项目工地内，仍种植着成片的棉花，刚刚收割的麦地里，麦茬依旧尖锐

3.曲阜人民医院新院门诊楼前种植的十棵棕榈基本全部枯死

4.延期一年后仍未完工的项目工地内难见工人踪迹，只留下被荒草和土堆包围未完工的主体楼

5.在建工程的一楼门窗上，封条落款时间为今年1月30日

百米水泥路成唯一“工程”

就连济宁金乡当地的老出租车司机，也记不起他们的新人民医院在哪，出租车司机老肖趴在方向盘上苦想，“哪有什么新医院，全金乡就这么一个人民医院。”

但在六年前，一场高规格的奠基典礼却曾让整个金乡周知，投资4.5亿元占地二百多亩的金乡县人民医院新院区正式开工，三年后将建成投用。届时，金乡将成为鲁西南医疗新高地，金乡县人民医院将成为苏鲁豫皖边区综合性的现代化区域性医疗中心。

打电话问了几个同行后，老肖调转车头往金乡新开发的东城区开去，“在那边有一片工地，说是要盖医院，但到现在没动工，你去看看是不是那个。”

6月22日中午，记者在金乡县人民医院新院区工地现场看到，那片被蓝色围墙圈起来的土地内，仍种植着成片的棉花，刚刚收割的麦地里，麦茬依旧尖锐。一条从工地门口至板房的百十米长水泥路，是这个计划投资4.5亿元重点项目的唯一“工程”。

这当然不是它设想中的样子。2010年12月1日上午，在济宁、金乡两地多名官员的见证下，金乡县人民医院新院区奠基仪式隆重举行。时任县委书记、县人大常委会主任张胜明在讲话中指出，县人民医院新院区建设将掀起金乡县东城区建设的新高潮。

来自金乡县人民医院的数据显示，其老院区实际建筑面积6.8万平方米，开工建新院前每年承担65万人次门诊，5万余人次住院病人的业务工作，拥挤的就医环境难以满足人民群众日益增长的医疗服务需求。正如张胜明所言，“新建一所功能齐全的现代化综合医院，既是现实所迫，更是人民所需。”

开工奠基半年后，金乡敲定一家公司作为建设项目管理单位，并召开项目管理启动会。但此后，这个金乡县重点项目的建设和推进，始终处于桌面和纸面上。

在2012年8月的一次专题调研中，金乡新任县委书记、县人大常委会主任刘章箭所提的要求，已颇为紧迫。他要求县人民医院要抢抓机遇，把握大势，尽快提升和完善新城医院的规划方案，尽早启动新城医院的建设。

两个月后，刘章箭再次进行调研，要求也更加迫切，“要举全县之力尽快实施，马上启动新城医院建设工作。”

但直到奠基开工三年半后，金乡县规划局才于2013年6月公示称，金乡县人民医院新院项目总平面及建筑设计方案审核通过。这个规划用地总面积约210亩，总建筑面积149000平米的庞然大物，规划床位1600张，建设周期为三年。

2014年3月，金乡县成立了新院区建设指挥部，下设财务部、指挥部办公室、项目工程部。彼时，在宣传材料中金乡县人民医院新院区的总投资已经翻倍，达到9亿元，“从2014年8月开工，计划于2017年7月整体完工并交付使用。”

在奠基开工六年后，新院区建设指挥部内空无一人。“苏鲁豫皖医疗高地”并未在那片土地上出现，这几个残缺的字样只出现在了工地外墙上。如今，被圈起来的210亩地依旧看不到任何施工的痕迹。

金乡县医院相关人士向本报记者透露，这个规划多年的项目为何流产他们并不知情，“这个项目现在归政府管。开始人民医院曾确定要出资参与建设，但后来变卦撤资，最终医院只提供技术参照和支持。”

延期一年后再遇停工

与金乡相较，百公里外的曲阜市人民医院新院迁建的战线要拉的更长。一份该院搬迁扩建项目环境影响报告书显示，早在2005年曲阜市人民医院就已编制《曲阜市人民医院搬迁项目环境影响报告表》，并于2005年8月得到济宁市环保局的批复，此项目于2009年开始动工建设，其中感染科综合楼于2011年竣工，但未投入使用，整个工程也就此停止建设。

2012年12月28日，曲阜市人民医院迁建项目再次开工，并被列入曲阜市“2711”工程（即招引20个投资过亿产业项目、77项重点建设工程、10项改革措施、10项民生工程），其整体规划建设期3年，预计投资约3.5亿，力争2014年底或2015年初正式投入使用。

曲阜市人民医院官网上，一份落款时间为2015年3月的简介中，曾提及这项重点工程的进度，“新医院占地234.6亩，建筑面积11万平方米，设置床位1200张。目前已完成融资投入3亿余元，门诊楼、病房楼主体已建设完毕。”

在超出工程预期一年多后，6月21日本报记者现场探访时发现，目前曲阜市人民医院迁建工程处于停工状态。公示的工资结算表上，工资发放日期时间为2015年3月31日。在建工程的一楼门窗上，封条落款时间为今年1月30日。

一名工地保卫介绍说，自春节后就没有开工，“半天见不到一个人”。至于原因，他只能猜测，“肯定是钱的事”，因为就连他自己的工资，也不再全额发放，每月只有千余元的生活费。

本报记者检索发现，和多数无力承担建设成本的县级公立医院一样，曲阜人民医院迁建工程通过招标，确定由浙江八达建设集团有限公司投资建设，采用BT模式实施，建成后曲阜人民医院再将采用资金方式回购，回购期不低于四年，回购办法为第一年、第二年每年回购比例不高于20%，剩余年份回购比例不高于30%。

另一份对浙江八达建设集团的访谈中则透露，八达建设集团推行业主、基金和施工单位三方合作BT、BOT项目模式，打破了以往承接项目的一些常规性做法，总造价3.5亿元的曲阜市人民医院迁建项目，是这种新合作模式孕育出的第一个项目。

在该项目重新开工三个月时，曲阜市委书记李长胜曾现场观摩，他要求发扬“五加二”、“白加黑”作风，实行“三班倒”工作法全力以赴推进城建项目建设，确保按时间节点完成各项目标任务。

尽管如此，在重新开工三年多后，曲阜市人民医院迁建工程还是进展不顺。门诊楼前种植的十棵棕榈基本全部枯死，整个项目工地内难见工人踪迹，只留下被荒草和土堆包围未完工的主体楼。多名浙江口音的施工方人员，拒绝透露更多工程搁置原因，在连说多个“不知道”后，他们表示曲阜市相关部门正在加紧磋商，具体内情还需向甲方了解。

拖延至今的主体医院，也让浙江八达方面在辅助项目投资上失意。就在曲阜市人民医院新院区开工后不久，名为曲阜市贵人置业有限公司的开发商，即拿下了医院东侧一条420米长商业街的开发权。工商登记资料显示，曲阜市贵人置业有限公司法人为赵永贵，他同时还是浙江八达集团鲁东大区公司经理。

如今，这条定位为“曲阜财富第一街”的高端商业街并不兴旺，沿街门面不少都在转租或转手。该项目销售处工作人员坦言，这条商业街就是为新人民医院而建，搁置的医院进度确实影响了商业街项目的销售和经营，不过她对未来表示乐观，“目前唯一的消息是市政府要求今年年底前完工，这么大的项目谁也耽误不起，早晚有一天会重新开工。”

民企八亿控股百年老院

作为全国百强县，兖州当年喊出要耗资6.5亿元建设当地新人民医院时，外界猜想并无巨大压力。2010年9月，人民医院新院区作为当年兖州十大惠民工程之一正式开工奠基，新院区定位为“鲁西南一流三级甲等医院”，设计病床数1594张，可扩充至1700张。

项目进展三年，就在新院区建设进入尾声时，变故突生。

2013年6月15日，兖州本地民企华勤集团突然发力，以现金购买兖州市人民医院60%的资产，作价入股，剩余40%资产由市国资部门代表市政府出资入股，双方共同注册成立股份制医院，实行股份制办院。

尽管当地称本次改制是一种“医改探索”，但更多人将此举视为甩“包袱”的无奈之举。在业内人士看来，新院建设前即便按照每年3亿的业务收入，扣除成本和基本运行费用后，每年纯利不过两三千万，“无法承担6.5亿元工程款和利息的巨大包袱”。

对于此次改制的过程和数字，希望低调行事的兖州官方并未有正式披露。不过，华勤集团党委书记牛宜顺在兖州市人民医院举行加快发展动员大会暨新院标启用仪式上曾透露，此次控股参与，是“经过周密的论证，响应市委、市政府的号召”，“总共投资8亿多元”。

2014年2月15日，兖州人民医院顺利完成整体搬迁，新院区正式启用。但此时，它已成为一所民企控股的股份制医院，采取理事会领导下的院长负责制。

一次向视察领导介绍情况时，牛宜顺之子，华勤集团董事长、兖州人民医院理事长牛腾曾透露，自正式接管人民医院以来，用了不到六个月的时间，高质高效地完成了新医院的工程建设。

在搬迁次月，兖州市委书记张玉华前往调研，座谈中表示，“正是通过改制，引入战略投资者华勤集团，保证了新医院的建设进度和工程质量，保证了医院搬迁开业的速度，才有了今天医院发展的新局面。”

改变并未就此结束。仅仅搬迁新院区三个月后，兖州人民医院即被济宁医学院附属医院托管，成为一所混合所有制医院。

在今年年初的一次座谈中，华勤集团党委书记牛宜顺曾介绍过参股医院的初衷，即“回馈社会、造福百姓”。在他的设想中，这所兖州最大的公立医院在改制后，将按照“政府主导、集团化经营、专业化管理”的原则运营，保持医院的公益性和非营利性不变，保持医院的专业化主体和独立性主体不变，华勤集团利用自身优势，为医院发展创造良好的外部环境，提供资金支持，搭建合作平台。

多变的医院名称和院长

采访中本报记者了解到，虽然各地县级公立医院扩张的现状和结局不同，但在建设过程中，它们多启用了新名字来扩大影响或营造氛围，多家医院的院长职务也频生变故。

以兖州人民医院为例，作为曾经的掌门人，兖州人民医院院长、院党委书记亓仲儒，在医院改制前两周，还召开了职工代表大会，宣布了《兖州市人民医院中长期发展规划（2013—2018年）》《兖州市人民医院关于同心协力为新医院搬迁启用做好准备工作的实施意见》等内容。

在他的规划设想中，新医院的建设和启用“将带领人民医院进入一个全新的时代”。

但就在兖州人民医院改制后第二天，亓仲儒即被宣布不再担任前述职务。在华勤集团控股半年后，兖州人民医院选举出第一届理事会，理事会聘任兖州人民医院原党委副书记、副院长关中宪成为院长。

仅仅半年后，牛腾又宣布了新的人事任命：济宁医学院附属医院党委副书记、常务副院长于世鹏担任兖州人民医院院长，关中宪成为兖州人民医院党委书记。

与院长职位一起改变的，是兖州人民医院的牌号。自2014年起，它挂牌济宁医学院教学实践基地、济宁医学院附属医院兖州院区。

而在金乡，新医院建设中发生的变故也不少。因新院区建设在东城区，项目宣传中多以“东城医院”相称，但在喷绘的效果图中，车辆和行人经过气派的新医院大楼，出现的却是金乡人民医院的字样。

除参加了开工奠基仪式外，金乡人民医院原院长宋昌稳，再也没有机会参与蓝图中“鲁西南医疗服务新高地”的筹划和建设——去年9月，因违规使用业务合作单位车辆、借操办女儿婚礼之机违规收受礼金、由设备供应商支付旅游费用，济宁市纪委、市监察局给予宋昌稳开除党籍、撤职处分。此后，副院长代桂兰出任代理院长，并最终成为金乡县人民医院新任院长。在邹城，其新建的人民医院院区名称则更为复杂。在项目部公示牌和宣传栏中，共出现了新城医院、孟子湖新区医院、人民医院项目部等三个名字。邹城市人民医院纪委副书记步兵在接受本报记者采访时强调，该工程自2014年初开工以来，并未出现停工等意外，总投资7.5亿元左右，目前17层的主楼已基本完工，“工期三年，进展顺利，预计2017年初建成投入使用。”

除此之外，名为邹城利民医养结合康复养老中心的建设项目，今年5月份刚刚向邹城市规划局提出了用地审批。这个规划用地123728平米的项目，规划用地位置与在建的邹城市人民医院新院区基本重合，均为崇义路以北，智慧路以南，后葛庐山路以东。至于是否为不同名字的同一项目，步兵表示并不知情，“没有发言权”。

“为民福而后安”

也并非所有的县级公立医院都在扩张途中遭遇变故，在耗巨资建设新院区扩张后短短数年，菏泽曹县人民医院即完成了巨变。

在地方财政收入刚刚迈过十亿元大关的2011年，菏泽曹县即决定，斥资十亿元建造新的人民医院。其中新院区三期工程19层门诊病房综合楼项，设置床位1149张，是全省市县级医院中最大的单体建筑。

如此宏伟的大盘，深感压力的曹县人民医院院长岳荣振曾公开承诺：“举全院之力，搞好新院区建设”。

一年多后，曹县人民医院新区开始陆续启用，自此这座菏泽市最大的县级综合公立医院步入了超车道。公开资料显示，自2009年至2014年，短短5年间，曹县人民医院年门诊量从18万人次猛增至50多万人次，床位从506张扩张至近1360张，业务收入从9千万元增长至4亿多元。短短五年间，从全市县区人民医院排位倒数发展为菏泽市规模最大、技术先进、设备高端的领头羊。

得益于新院区建设后医院取得的成效，2014年底时曹县公立医院实施法人治理结构改革，岳荣振再次被选举为曹县人民医院院长，任期为五年。

2015年1月14日，曹县人民医院晋级三级综合医院；两个月后的3月28日，“2014年中国县级综合性医院竞争力排行榜”出炉，曹县人民医院在全国2000余所县级综合性医院评选中脱颖而出，首次跨入百强，位列第75名。

业务收入和社会效益双丰收，曹县人民医院达到了所有县级公立医院扩张的初衷和目的。但成功逆袭的只是少数，更多的县级医院在举债冲动扩张途中遭遇种种情理之中和意料之外的变故。

为预警这些冲动扩张可能出现的后果，本报早在2012年就客观报道了全省多地县级公立医院举债扩张，耗资数亿甚至十多亿建设新院区的现象，国家发改委、财政部、卫生部、银监会此后联合下发的《关于严格限制县级公立医院举借新债的紧急通知》，要求各地严禁县级公立医院举债进行基础设施建设和设备购置。

2014年6月，眼见公立医院扩张之势不减，国家卫计委又发出紧急通知，明确指出部分公立医院存在的“单体规模过大，存在追求床位规模、竞相购置大型设备、忽视医院内部管理和机制建设”等问题。这则紧急通知还对公立医院床位审批、建设标准、大型医用设备配置和举债建设提出要求，控制公立医院规模过快扩张。国家卫生计生委组织编写的《全国医疗卫生服务体系规划纲要（2015-2020年）》，明确了各级各类医疗卫生机构的功能定位和资源配置标准。

比起这些禁令，曲阜更关注该如何“结尾”已延期多时的这项重点民生工程——三年前曲阜人民医院迁建工程再次开工之初，相关方面就在工地大门一侧刻上了“为民福而后安”六个篆体金字，但却至今未能实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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