济宁方言中那些渐行渐远的百姓生计 梁方苏
中国有句老话,叫作“一方水土养一方人”。这个“养”字,不只是说地理环境为当地人们提供了原始的物质条件,给人们的生计创造了机会,还应包含了这方水土对当地的人文的育养。这一点从方言文化中就可得到最好的诠释,老百姓赖以为命的许多生计,更多的都是以方言独特表达,并延伸出当地许多俗语、典故。方言文化还同当地的历史发展有关,随着时代的发展而演变。
古老的运河给济宁人民开发出许多生计。远的不说, 六十多年前的济宁,还有许多老百姓依靠传统老生计过日子。老济宁是个典型的小商业城市,虽称为江北小苏州,但城区方圆不过五里,出城不远就是河沟、菜地和农田,全市没几家像样的工业,火柴厂、玉堂酱园、面粉厂都算是数着的大厂。城区的居民们多围着运河码头为生,多是小商小贩和五行十八作的手艺人,不是直接依靠着运河,就是间接依托着运河。
生计对老百姓来说是最重要的,干得长久就成了产业和职业。士农工商,三百六十行,还远远不能概括百姓生计的全部。为了生活和生存,人们想尽了千方百计,可谓“靠山吃山,靠水吃水 ”“猪往前拱,鸡向后刨”。即便没有长远职业,也必须有一时的生计。
济宁的许多方言,就描述了老济宁人的生活状态和生计状况。这些百姓用来养家糊口的营生,我们这代人还都听说过,见到过,甚至亲身干过。随着历史的发展和社会的进步,人们的谋生手段不断发生变化,许多老行当、老职业、老生计已悄然消失了,只有传承至今的方言中,才偶尔承载着它们的重现。
老人们在饭后茶余的闲谈中,提到过去的日子,或许还能回想起那些不复存在的老生计,脑海里依稀呈现出一幅幅老济宁市井的风情画面。
剁麻刀
按现在的行业划分,“剁麻刀”应属建材行业,产品的名字叫作“麻捻”。
麻捻是中国传统房屋常用的材料,大到宫殿庙宇,小至民居私宅,都有用武之地。麻捻和石灰浆掺在一起,用来抹墙皮或泥屋顶,可以防止墙皮和屋顶开裂,固化恒久。
麻捻的生产完全是废物利用,它以废旧麻包、麻绳、苘绳为原料,经过水泡、刀剁、破紧儿、晾晒等多道工序完成。挥刀剁麻是其中最费力的活,因此这种行业被称为“剁麻刀”。
这个活计当时养活了不少人,它投入的资源主要是劳动力,工具简单得只是一把剁刀和一块砧板,原料又是废物利用,所需资金不多,因而干这个活的人不少,尤以老运河大闸口一带从业者居多,主要是沿河用水方便之故。
以此为生计的人家,几乎是全家大小一起上。当爹的走街串乡收购破麻包、烂麻绳,当哥的下河浸泡、清洗,当娘的挥刀剁麻,弟弟、妹妹忙着撕扯、破紧儿,然后一起摊铺晾晒,最后才能卖了换钱。
一家人起早贪黑干活,从清晨到傍晚,运河两岸“乒乒啪啪”的剁刀声,响成一片。剁刀是专门打制的,背厚刃利,重量是一般菜刀的两三倍。持刀人眼明手快,缕缕乱麻,瞬间在他们刀下变成了均匀的寸半小段。
天气晴好之日,河边稍大一点的空地,都摊晒着一片片黄褐色的麻捻。人们又拉起竹耙,又挥动扫帚,一遍遍翻晒麻捻,清除杂质,使其变得更加松散均匀。货物品相好才能卖得出好价钱,打得开好销路。后来取消单干,实行合作化,由街道居委组织挂起了“麻刀组”的招牌。
在水泥尚未广泛使用之前,剁麻刀行业还是挺兴旺的。那时,济宁市民居住条件很差,许多人家住在自己搭建的灰厦里。灰厦是济宁方言,它的特点就房顶无瓦,只用石灰、麻捻和一起,涂抹在房顶上遮阳挡雨,叫灰厦还是满形象的。我曾经也为修理家中房屋,到越河涯买石灰,到大闸口买麻捻。
打袼褙
“袼褙”一词,并不是济宁地区特有的方言,我国北方许多地区都有这个词语。但它曾是老济宁人的一项生计,因此还形成了运河岸边的一个街名:“袼褙巷”,可见老济宁从事这一行业者甚多。
在过去很长的历史时期,袼褙是北方人做布鞋的材料。早先老百姓家都是自己做鞋,打袼褙是家庭主妇及女儿们常干的活计。袼褙主要用来做鞋底和鞋帮的内衬,用碎布一层层糊成,因此也叫做糊袼褙。
打袼褙先要“撕铺衬”,就是把破旧棉织物,例如衣物、铺盖、蚊帐等撕开后去掉贴边、针脚、破洞部分,捋成一片片较为整齐的布块待用。那可是物尽其用了,穷苦日子过惯了,家庭主妇们连巴掌大的一块布也舍不得扔,新一点的布还要用做衣服补丁,只有褪尽了色的、磨花搭了的布才当做铺衬。
济宁方言有一句俗话,形容人生活过得过分抠门,叫做:扣鼻子里拆铺衬。扣鼻,是中式服装上布扣的一部分,常用不足一指宽的布条做成,就这么一点布也要拆开了做铺衬,日子过得够窘迫了。
铺衬理好了,接着要打浆糊,然后搬出家中的面板、铺板、门板甚至小桌,在上面铺一层衬纸后,便一层层糊上了铺衬。待整个板面均匀糊至一铜钱,袼褙算糊好了。还要趁着好天,把袼褙晒干,揭下来就是袼褙的成品。
这只是居家女人做鞋的一道工序,要做成一双鞋还早者呢。简单来说,还要经过裁鞋底,裁鞋帮,贴鞋里,贴鞋面,砌鞋口,搓麻线,纳鞋底,绱鞋帮等八九道工序。想当年做母亲的,为了一家大小的吃穿,常常放下锅瓢就是针线。白天邻居间说话拉呱,都舍不得放下手中的活计;夜晚昏昏油灯下,一边哼着歌哄孩子睡觉,一边“哧啦哧啦”地纳着鞋底。居家女人可不轻闲,劳动量不亚于在外边干活的爷们儿。
后来,街道居委会鼓励家庭妇女走出家门,生产自救,参加集体生产劳动,许多街道成立了“袼褙组”。家庭妇女靠“打袼褙”也能挣钱贴补家用了,一项居家活计变成了一种职业。一时街道路两旁的石灰墙面上,糊起了一块块色彩斑斓的袼褙,成为小城的一道风景。
咕噜锅
“咕噜锅”,是上世纪五十年代初期济宁还可见到的一个行业。从业人员不多,以修补铸铁锅为营生。
修补铸铁锅的方法比较特殊,不同于锔锅、焊锅。咕噜锅师傅们常用一个很小的化铁炉,把废铁锅砸成碎片,放进坩埚里熔化。用一只耐火小勺,舀起铁水浇在铁锅的漏洞处,迅速用麻布团蘸着细沙把铁水按平。铁水冷却后,就堵在了锅的漏洞,稍作打磨,锅就算修好了。整个工艺过程就叫“咕噜锅”。
“咕噜”只是济宁方言的一种口语发音,有转动碾压之意,确凿的是哪两个字,还真难弄准。老济宁土山市场的西南角,就有一处咕噜锅的作坊。干起活来,小徒弟把风箱(箱,在此读仙)拉得呱哒响,化铁炉里火苗随风箱节奏窜动,坩埚内铁水红亮。师傅身手麻利,用眼一瞥破锅漏洞大小,便估出所需铁水容量,一勺舀准,三下五除二立马补好。
现场成堆待补的大、小铁锅,都是师傅们走街串巷预收来的,也有市民自己送来的。那时各家用来做饭的锅,可不像现在这样充足,这么多样。一家人能常备一口完好无损的铁锅,那算日子过得还可以。有不少人家,都是靠借锅做饭,或者用的只是一个破锅碴子。
民间有俗语,“能处恶公恶婆,不处破屋漏锅”,说的是当儿媳妇的处境和心情。儿媳妇对公婆的训斥还可忍受,但每天用漏锅做饭那是够心烦的。锅上燉的水滴滴答答漏,锅下的柴草怎么能好好着呢,忙上忙下不落好。有时急着用锅,不得不用面糊把破锅的裂缝腻一下,糊弄一时。
济宁还有“砸锅卖铁也得还钱”“挪窝支锅”等俗话,足可见锅在生活中的重要。可那时候用锅真是这么困难,原因有二:一是家里穷,缺钱买不起锅。二是地方工业落后,造的锅少,买不着。搁现在谁还会去“咕噜锅”呢?这个行业,从上世纪五十年代后期逐渐退出人们的视线,如今早已是无影无踪了。
走大吼
“走大吼”,其实是木偶戏的一种,应归类布袋木偶。
在中国,济宁方言和普通话最接近,除了鲜有翘舌音,济宁话和普通话差不多只有声调不同。“走大吼”三个字,如果用用普通话来标注,就是“邹打吼”。
济宁方言把它叫做“走大吼”,是有一定道理的。所谓“走”,是说演出的戏班子流动性强,而整个戏班子,其实就一个人,挑着一副担子走南闯北,走街串巷。这副担子是他的全部家当,包括随身衣物、锣鼓家什和一堆“吼喽头”,也就是木偶人,吼音仍同普通话。济宁有一句歇后语说及此事,叫作“走大吼的遭短(劫)——人多不挡呛”。
再说“大吼”,大概是指走大吼人的演唱方式。他一人连说带唱,声音粗犷,类是于吼。而这时的吼,并不是全然大吼,却是偶有断喝,多有变腔,可见“济宁词汇”的神形兼备。
在街头巷尾,哪里小孩子多,就在哪里支起台子表演。这台子一人多高,三面用布幔包围,一面贴墙而立,下半部只能容一个人钻进去站着,上半部一个神龛似的小戏台朝向观众。表演者双手套上布袋木偶,举着手给观众表演,俗称“耍吼喽头”。
表演者技艺高超,两只手上的“吼喽头”,随剧情面目不断变换,一个个都会摇头晃脑,挥臂蹬脚。除了说唱,脚下还不时踩响锣鼓家什伴奏。最常演的是《西游记》里的故事,因为人物少,比较省事,譬如“猪八戒背媳妇”,就很受小孩子们欢迎。
每演一段,表演者就要钻出布幔,向观众收钱。孩子们交得起的多是1分、2分的小钱,只帮人场不帮钱场的人也多得是。走大吼的不一定是济宁本地人,无疑也是混穷的老百姓。他们那点草根艺术不知如今是否还存在,也许时代早已淘汰了他们,只有衍生出的一点文化现象还有些痕迹。
在济宁,走大吼的书面含义,还被用作调不靠谱的人,说某某人“给走大吼的样”,意指靠不住、用不上、别指望,但多用来戏谑孩子或亲朋,只是笑谈,并没有贬义。
老济宁这样的活计还很多,今天看来几乎全是粗劣、低下的活计,而每种活计都能引出酸甜苦辣的故事。
老百姓的生存活计,往往带有地域特点、时代特点,这些当年曾经维系众多家庭生存的活计,被淘汰是不可避免的。
我们之所以还常回忆起这些,是对家乡方言、民俗的发展演变的兴趣,也是对曾经的人们怀有的敬意。
闲谈中,我们屡屡感知先辈们顽强生活的精神,我们由衷的感恩于那些不耻卑微、不畏苦难,用辛勤劳动养育了我们的人。
老运河穿城而过陈硕摄影
老越河 刘建新摄影
竹竿巷 刘建新摄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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