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段梁山老家与北京的温暖亲情 身 边的感动
陈庆立
女儿梓睿的奶奶是2020年的年末走的。半年多了，我一直在无尽的悲痛中。有时独坐办公室，特别是夜深人静时，会不由地想念她老人家，感叹人生无奈，感慨岁月无情。
梓睿学成回国，第一时间回山东梁山老家给奶奶上坟。对我来说，这是一种慰藉；对远走的奶奶，也是最好的怀念。
因为疫情，梓睿去年春节匆匆离京后，一直无法回来，以至于奶奶走时也没能见上最后一面。这次回国，她在厦门隔离三周后，终于和我一起回到老家，到奶奶坟前，向奶奶说说心里话。
亲友陪着梓睿和我，来到村后奶奶的坟前。梓睿告诉奶奶，特意准备的水果很软，没有牙也可以吃。大家和梓睿一起，向奶奶三鞠躬后默哀，感念奶奶仁慈厚爱，言传身教，一辈子辛勤付出，感谢奶奶给这个家的一切温暖与美好。
梓睿生长在北京，却与奶奶感情笃深。第一次回老家还不足两岁，相处的几天，逗得奶奶乐呵呵的。我们要回北京时，奶奶很舍不得，拉着孙女的手不放开。
梓睿好像看出奶奶的心思，跟奶奶说：“奶奶，您不要难过啊！我给您唱首歌、跳支舞再走吧！”引得满屋子的乡亲夸赞，奶奶眼含泪花，手捂着嘴笑出了声。
山东的农村冬天很冷，家家户户都习惯敞着门。奶奶年纪大了，虽然穿得很厚，坐时间长了，半截腿都是凉的。我担心老人家身体受不了，近二十年来，国庆节后都会接到北京，住上小半年，梓睿与奶奶相处的机会也多起来。
梓睿是个孝顺的孙女，用心地照顾奶奶。只要在家，给奶奶洗脚的任务常轮不到我。她边给奶奶洗脚，边和奶奶有说有笑，祖孙俩有问有答，聊得甚是开心。梓睿也学会了一些家乡话，在之后的几年里，大家跟奶奶沟通不畅的时候能派上用场。有一次，奶奶吃得不舒服，吐了一身，梓睿也不嫌脏，一手扶着奶奶，一边给奶奶擦拭。正赶上我回家看到，深为感动。
奶奶年纪大了，有时候也闹点小孩儿脾气，梓睿总是尽心地哄奶奶，在外面发现什么好吃好玩的，都给奶奶带一份。她还帮着新来的保姆做饭菜，想办法让奶奶吃得可口。有一年春天，天气渐暖，奶奶要回老家，梓睿不让奶奶走，奶奶便说：“好孙女，别难过，如果这次我回去死不了，入冬还来北京给恁一起过春节。”
去年春节，梓睿从国外回来，原计划和奶奶好好亲热些时日，因为疫情，怕回不去耽误学业，当晚改签机票，绕道返回学校报到。奶奶已睡下了，得知孙女要走，起床坐到客厅，与孙女依依惜别。奶奶抚摸着孙女的脸，亲热地搂在一起，拉着梓睿的手迟迟不愿松开。
梓睿返校了，奶奶念叨了好多次，“前年春节她是过了正月十六走的，去年春节正月十三就走了。今年春节，连初十都没待够就走了，这个春节我的心里空落落的。她这一走，俺娘俩不知什么时候还能见上一面。”
后来的很多天，奶奶有时坐在床边，望着窗外飞来飞去的鸟儿发呆，还自言自语念叨说：“我想孙女了，我想俺梓睿了，要是梓睿在家里多热闹啊。今年春节，我还没顾上分给她压岁钱呢。”
奶奶生在上世纪二十年代，从小没读过书，但我觉得她很有文化。从祖辈的言传身教里，她明白很多为人处世的道理，不但影响了我，也点点滴滴灌输给了梓睿。
在我还不知道孔子是谁的时候，老母亲就告诉我，咱生长在“孔孟之乡，礼仪之邦”；你见人要打招呼，遇到长辈该称呼什么就叫什么；家中来人倒水，要把茶杯把转到客人一边；出门问路，要称呼“二哥”等。她常拿《三字经》《朱子家训》里的句子要求子女，打小就给我们埋下了“忠孝传家久，诗书继时长”的种子。
奶奶会很多谚语、诗歌和歇后语，常常很有兴致的讲给我们听。比如“百闻不如一见，百见不如一干”“不怕事难，就怕手软”“帮助别人要忘掉，别人帮己要记牢”“从俭入奢易，从奢入俭难”“不挑担子不知重，不走长路不知远”等等。这些道理，一直敦促我们兄妹不敢懈怠，也让梓睿多了一份教诲与传承。
奶奶出生在乡村，却干净利落，深明大义，处处替我们着想，从不倚老卖老。前些年在我家看到喜欢的东西，有时会跟我们要，后来的两年，我拿着她喜欢的东西打趣，问她喜欢吗？她说喜欢，我问要不要，她说：“不要了，不知道哪天就死了，要了没有用，死了也不知道撇给谁。”给她买来新衣服，她都反复说：“以后别买了，俺有很多衣服，到死都穿不烂。”
为了不让奶奶寂寞，有时候我故意找点“麻烦”。我的袜子穿破了洞，让她帮我缝，缝完了她会面带微笑问缝得怎么样，我边摇头边摆手说不行，不好，她倒十分耐心，认真地拆了再缝，有时候不厌其烦地缝好几遍。
有一天，我买来一大兜子花生，想让她剥了煮着吃。本想让她一天剥一点，下班回家一看，她把一大兜子花生剥完了，还跟我抱怨说：“手没劲儿了，剥得手都疼了。”我给她找的麻烦，是想让她细水长流打发时间，她却当成革命任务突击完成。
奶奶有几件喜欢的小把件，走哪带哪，静下来自己把玩。在她临走前的几个月里，只要亲友来看她，就特别高兴，有时聊着聊着，就把小把件送人了，有一次还把四个爪的拐杖送了人。人家说“有，不要”，奶奶却说：“我用不着了，你拿走吧！”
这拐杖跟了奶奶十几年，好多次往返于北京山东之间，像是她的护身符，晚上睡觉都放在床边。有时起夜还抚摸几下，拐杖是她老人家最亲密的朋友，最忠诚的卫士。我听说后，心里咯噔了一下，疑惑了好几天。
后来奶奶走了，我才想起作家周国平曾说，“人生最好的境界，是丰富的安静”。也有人说，一个人最好的状态，无非既能享得了繁华，也能安顿好最后。这是不是奶奶最后的安顿呢？
人淡如菊伴墓旁，细雨纷纷泪两行。
梓睿躬身站在奶奶坟前，伫立在奶奶走了近九十七个春秋的土地，睹物思人，潸然泪下。
老人家抚育我们成长，所付出的宽厚与慈爱，支撑和操持这个家所承受的艰辛和现出的达观，任何时候都在陪伴我们的前行。
本版摄影苗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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