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锡塌桥事故溯源:起底“百吨王”改装内幕

北青深一度 2019-10-30 10:51 大字

在拳铺镇的改装车院内,三轴挂车的栏板高度明显超标。本文图片 “北青深一度”微信公号

一辆额定载重几十吨卡车,经过改装后,摇身一变可以载重高达180吨;只要交4.6万元的费用,就可完成从挂靠、上牌到年检的一条龙服务;为在检查中蒙混过关,改装车还特别进行了车厢、平板的分体式设计。

10月25日,造成3死2伤的无锡高架桥桥面侧翻事故公布了调查原因,系半挂牵引车严重超载导致。此前,多家媒体披露,涉事车辆事发时车货总重超过百吨,属于严重超载的“百吨王”。

北青深一度经调查,追溯到山东梁山县拳铺镇,暗访了改装这些“百吨王”的生产基地。在这里,从新车改装到挂靠上户,从车辆年审到应对各种检查,都有专业公司提供一条龙服务。

改装后的“百吨王”,车厢内进行了加固处理。

买“百吨王”4.6万元包上牌

所谓“百吨王”,都由额定载重几十吨的普通货车改装而来,属非法改型车辆。为了找到它们的隐身之所,记者首先来到距北京60多公里的河北高碑店货车销售市场,这里也是华北地区最大的货车销售地之一。

在高碑店货车销售市场,道路两侧停放着大量的货车,只不过都是载重十几吨的轻卡,没有30吨以上的重卡。

在暗访了十余家汽贸门市部后,记者发现,重卡的销售在当地已不复存在,要想买到“百吨王”半挂车,店老板都给出了同一指向——山东梁山,“我们虽然没有卖(重卡),但可以帮着联系厂家。”

梁山号称“挂车之乡”,有加工生产各种挂车的企业几百家。深一度记者自称来自北京一家混凝土搅拌站,打算订购一批“百吨王”半挂车,联系上了山东梁山专门从事挂车业务的王姓销售经理。

王经理开始很谨慎,直到获知记者的电话来自高碑店交易市场他的一熟人后,才放松下来。他告诉记者,他所在的企业有生产挂车的国家资质,随后给记者发过来一堆挂车图片,有仓栏式半挂车、厢式半挂车、侧翻半挂车、集装箱半挂车。对记者要求的可以运载百吨砂石料的半挂车,王经理也秒回“没问题”。

据他称,“百吨王”半挂车分车头部分和挂车部分,车头部分由汽车生产厂家生产,挂车部分是他们生产。一般车长在13米以上,车宽2.55米以上,车高4米以上,大部分设计为高箱侧翻。

“百吨王”不仅北京不能落户上牌,全国大部分地区也都不能。不过,王经理承诺,只要通过他订购,他包落户上牌。最后,他给出报价:“百吨王”半挂车一辆8万元,上户费4.6万元,总计12.6万元。

最高可以改装到180吨

拳铺镇坐落在梁山县城东南13公里处,这个10万人口的小镇,也是梁山专用汽车产业园的所在地。

“要想买到“百吨王”,只有来我们梁山,其它地方找不到。”出发前,王经理对记者如此说道。

从济广高速梁山出口下来,前往拳铺镇的沿路景象,俨然开始进入一个汽车王国。道路两侧几乎都是与挂车相关的商铺门店,液压机、弹簧板、车桥、汽车轮胎、新车上户、二手车交易……过往的行人,三三两两踯躅着穿工服的车厂工人,身上油油点点。

在事先约定的地点,和记者来接头的人换成了自称范经理的中年男子。他将记者带进一个大院,院内摆放着数十台半挂车,几十名午休的工人正从旁边走过。

“栏板高度你们可以自己定,但不能超过两米四。如果确定要拉百吨的活,车厢和车体的钢材,都要把料加厚才行。”

范经理称,挂车装100吨砂石不足为奇,最高的可以装到180吨。“再多也不行了,无锡出事后,现在查得严了,而且180(吨)的话,一般的路会受不了。”范经理提醒,这样的话,一定要提前勘察一下线路。

根据国家规定,除自卸式重型汽车外,单独的平板挂车栏板高度一般不超过60公分,最大载重量也不过30多吨(含挂车自重)。

对于挂车能否上牌,上路后能否被查等问题,范经理信誓旦旦地保证:其他的事情都由工厂来解决,包括上牌、年检。”

百吨王”上牌4.6万元就能解决,如果每年不能来梁山年检,那么一次年检交2000元就可以,“我们有人帮你办,车不用来。”范经理称,不只13米的车型,在外地不能上牌的其他车型,在这里都可以拿到牌照,价格通常两三万元就可以。由于大型运输车辆不允许登记为个人,只能挂靠到运输公司。这两三万元包括了打点人情的费用,挂靠到运输公司的初期费用,“之后还要向运输公司交管理费,每月100元。”

等待出售的二手“百吨王”。

躲避监管 招数层出不穷

在拳铺镇曾从事改装车生意10余年的老板梁建,向深一度爆料了当地厂家更多如何逃避监管的内幕。

根据国内规定,挂车、两轴货车车厢栏板高度不得超过60cm,两轴自卸车、三轴及以上货车栏板不得高于80cm,三轴及三轴以上自卸货车栏板不得高于1.5米。

梁建透露,如果车厢栏板超高,就无法上牌,比如对方许诺加高到两米四这样情况。13米挂车,国家规定就是一个平板,两边啥都没有。为了能够顺利上牌,挂车厂会提交车辆平板状态的图片及资料,先去办理上牌手续。等拿到行驶证和牌照后,再把车运到厂里改装。这样交给客户的车,还是新车,但已属于违法改型,交警检查时候,司机会被罚。

过了新车上牌这道关后,还有一道坎儿是年检。与6年内的小轿车免检不同,大货车每年都需年检。为什么年检车辆甚至不来梁山就能通过年检? 梁建说,在当地一些有“神通”的人,可以给车辆申请5年内免检。至于5年内免检的标准,业内都是心知肚明,谁也不会去捅破,“通过上下打点,总会做到。”

在梁山,运输公司包挂户已不是秘密,为了掩人耳目,一般运输公司挂靠车辆都控制在百台左右,太多了则会引人注意。

除了选择在梁山当地上牌外,还有部分车主把车开回当地上牌。这种情况下,为了帮车主通过当地的年检,改装企业会将挂车车厢与平板做成分体式,两者通过若干个螺栓螺母组合在一起。年检时可以将箱体拆卸,恢复到出厂设置,即平板车状态,通过年检后再将箱体装回,瞬间变回“百吨王”。

上牌、年检两道关通过后,还有一个难题就是日常路上的交通检查。对改型车辆的处罚,一罚就是5000元。所以,“百吨王”敢上路一般是两种情况:一是夜间在偏僻地方运输,执法薄弱或者没有执法人员。二是“包线”。梁建介绍,所谓“包线”,就是打点执法人员,包你在这条线路上畅通无阻”。“包线”的车队都有自己的标志,比如风挡玻璃上贴两个红字或挂一个变形金刚等等,就可畅通无阻。

除了“包线”,“百吨王”还可以利用仓栅式挂车来瞒天过海。所谓仓栅式挂车,就是在国家规定的60公分栏板之上,再搭建一些栅栏。上路运输时,栅栏里层铺上木板、厚帆布,载重依然可以超过百吨。

改装企业研发的新型“百吨王”。

如何杜绝“百吨王”上路

“百吨王”逃避监管手段不断翻新的同时,各地日益严格的执法也是不争的大趋势。在拳铺镇,深一度记者注意到,等待交易的二手挂车数量变得越来越多,其中不少是仅仅购买了一年的准新车,由于频繁被查处,开始重新回流到拳铺镇交易市场。

这些二手挂车以河北牌照居多。一位前来卖车的车主说,去年他在拳铺购买的挂车,能装60多吨,在河北偷跑了半年,“现在查得越来越严,干脆不干了。”

这位去年一口气买了4辆挂车,每辆花了8万多元的车主,如今挂出的二手交易价格是4万元。

调查中,目前对水泥罐车专用车的管理也引起了记者的注意。在梁山改装车市场,记者几乎没有发现有人要求改装这一车型。据了解,水泥罐车现在实行连坐制,发生超载后,司机、车主、货主要一起受罚。这样一来,在装货阶段就卡死了超载。没有了超载市场,自然也就没人再来非法改装。

当地一位不愿具名的路政管理人员表示,除了严格执法,从源头严控挂车自重标准是有效的方法。“百吨王”的挂车自重超过10吨,而标车自重才两三吨,如果从源头上限制车身自重,就会堵住非法改装的“百吨王”。

然而,超载问题远没有“一查了之”这样简单。“我们也不想超载,可不超载就赚不到钱。”采访中,几乎每一个来拳铺镇买车的人都会这样吐苦水。

在梁建看来,运输市场价格低才是超载的根本,也是治超最大的难点。“毕竟,谁想铤而走险呢?可这种状况不变化的话,查处一地,还会从另一地冒出来。”他说。

(原题为:《无锡塌桥事故溯源:起底“百吨王”改装内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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