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陈和小陈 □翟强
大陈在清理账单时发现,有一张一千八百元的欠单没还。欠单是化工店老板小陈写下的。于是便打电话过去催促,可电话那头却说,化工店早就不干了,现在这里是水果超市。大陈将信将疑,赶快跑去一看。果然,化工店没了踪影,屋里尽是瓜果梨枣。大陈摇摇头,自嘲地笑了一下,这小子,跑路了。
好在钱不算太多,渐渐地小陈也就淡出了大陈的视线。
一个晴朗的早晨,伙计匆匆来报,说看见化工店陈老板经营了一家牛肉面馆。这消息让大陈眼前一亮,他决定去会会这个失踪者。
正在忙乎的小陈见来了客人,热情地招呼,询问客人吃什么?可一抬头发现是大陈,紧张得不知所措:“怎么是您,一家子?”
“没想到吧?”大陈冷笑道,“我以为你跑到外国去了呢。”小陈更难为情了:“我是说……你到这里吃面条哪行,今天咱哥俩好好端两杯。”小陈说着将面条推向桌边,跑回灶间从冰箱里取出牛肉切好装盘,又从隔壁要来卤菜,摆好杯子满满地斟上了酒。
大陈本想推辞,见小陈这般殷勤,也就不再客气。他装作很不自在地耸了一下肩,露出一副白吃人家东西实在不好意思的模样。
大陈的突然造访让小陈好紧张,现在看来大陈并无敌意,小陈总算松了口气,他摘下帽子面向大陈笔直地立着。
“大哥,事到如今老弟就如实向您交代。”他端起酒杯一口喝了下去。
大陈不动声色,抽出餐巾纸擦了下嘴角。
“大哥,你知道的,我不是那种耍赖人,我被骗去一整车的货,血本无归,本想去您那……”
大陈打断他的话:“我不想听,还是谈点关键的,比如那笔欠款。”
“大哥您看我这刚刚开业,”小陈的长脸由僵硬变得扭曲,“您容我一个月,手头宽裕点就给您送去。”
来时大陈发狠誓,说八个样也要拿回钱,现在眼见小陈这五尺汉子在他面前动了真情,估计他确实遭了劫难,发的狠誓一下丢到了脑后。
“一家子,谁叫咱一笔写不出两个陈?既然这样,哥啥也不说了。”大陈像悲壮的梁山好汉,举起酒杯一饮而尽。
晚上十点大陈还在路上晃着。
时间如水,过得飞快。半截袖换成了厚棉袄,也没见到小陈的影子。大陈按捺不住,再次找到面馆。呵,小面馆大门紧闭,蓝色软管套着的链条锁旁吊着块“此店转让”的小木牌。
“这个狗……”想到一笔写不出两个陈,大陈改口骂道:“这个混账王八蛋,再不信你的鬼话了。”他咬牙切齿。
经多方打听,大陈终于找到了小陈的家。房间不大倒也温馨。小陈一家三口正在吃饭。见到满脸阴沉的大陈,小陈慌忙起身,声音走了调:“大哥……坐……坐。”
大陈也不说话,压住怒火:“说吧!怎么回事?”
小陈无语,只是用劲揉鼻子。
小陈的老婆站在男人身边:“陈大哥,对不起您,也摊上我们倒霉,一车货被骗几十万,好不容易盘个面馆,想安安分分挣点钱还账,可三天两头有人堵着门讨债,实在是经营不下去,不是我们成心躲着您。”
孩子小心翼翼地从屋里出来,悄悄走到妈妈跟前,把一条湿毛巾塞在妈妈手里。
看着伤心的女人和懂事的孩子,大陈良久没有说话,刚才还好端端的一家人被他弄得悲凄凄的,他又一次心软了。
女人说:“陈大哥您放心,就是砸锅卖铁也要把您的钱还上。”
男人附和:“一家子,咱姓陈的不干那昧良心的事。”
大陈双手抱拳:“冲你们这句话,好吧。”
最后,大陈心平气和地离开了,但是当他回到家躺下的时候,心里还是不太舒服。不错,我知道你们有难处,可总不能让我成天跟在后面要狗肉账吧。
然而,眼看到了春节,两口子也没露面。“这人都怎么了?”大陈喃喃自语。
世界之大,城市却小。义乌商贸城的街区上,一个瘦高的身影推着手推车擦着大陈的肩膀走过,大陈眼尖一下认出此人正是小陈。大陈上前一步拽住了车把。车上装着一摞崭新的服装。大陈新年置货,五菱之光就停在路边,他不由分说像做贼一样抱起服装扔进车里,跳上车“轰”的一声跑了。
小陈呆呆地望着扬长而去的车屁股,久久没醒过神来。
这下轮到小陈找大陈了。
小陈拎着一袋水果踏进大陈的五金店,大陈正在埋头看报表,对他视而不见。
“一家子,别生……”
“谁跟你一家子。”大陈挥挥手。
“大哥,别生气,我现在给人家打工,那服装是人家老板的。”
“还了钱你就弄走。”
“老板等着发这批货,俺这做人得讲诚信不是。”
“打住,你也好意思说做人讲诚信。”
“大哥,虽说我没钱,但我也不能贪了人家的服装。”
“我的就可以贪?”
“咱关起门毕竟一笔写不出……”
“你给我闭嘴!”大陈气得嘴唇发紫,“走走,你就死了这条心吧。”
在严厉的斥责声中,小陈狼狈而返。
打那小陈再也没敢来自讨没趣。
一大堆服装放在店里,迟迟没见动静,倒给大陈添了心思,情急之下大陈找到了服装店老板。自我介绍后问:“在这打工的小陈呢?”
老板说,因为丟服装的事,小陈两口子几天前就辞了职。老板打开抽屉拿出一沓钱,钱上面放着一张纸条。“这是小陈临走时留下的。”老板从橡皮筋下抠出纸条递给了大陈。
纸条上端正地写着几行小字:
您好老板,这是我们两人的工资陆千元,现在全交给您,其中四千是服装的赔款,剩下两千麻烦您交给大哥。服装在他那里,我无脸见他。
信上附上了大陈的地址。
大陈看完字条,心中五味杂陈不是滋味。他仿佛又看见那个懂事的孩子一双忧郁的眼神,看见那个劳苦的女人为了兑现自己的承诺正东奔西跑,看见满面愁容的小陈在瑟瑟寒风中,向他投来恳求的目光。
“这钱我不能要,是我把他们逼走的。毕竟一笔写不出两个陈啊!”大陈像猛然想起什么,撒开腿向自己的五金店奔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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