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国柔情寄漱玉 风雨飘摇思易安
她是出身书香门第的大家闺秀，温柔沉静如岸芷汀兰；她是与丈夫举案齐眉的贴心妻子，少女怀春似风中芙蕖；她是家道中落、飘零无依的异乡者，也是勇敢反抗、毫无畏惧的奇女人……
李清照，出生于济南章丘一个士大夫家庭。父亲李格非爱好文学、藏书颇丰，是当时较为出名的文学家，乃大文豪苏轼的门生，名列“苏门后四学士”之一。李格非为人清正刚直、嫉恶如仇，其个性对李清照的影响不容忽视。母亲王氏系出名门，也拥有较高的文化修养。身处文学氛围如此浓厚的环境，李清照自然从小耳濡目染，再加上天资聪颖，小小年纪便展现出不俗的文学天分，颇受父亲赞赏与宠爱，以“中郎有女堪传业”自得。
少女时期的李清照，生长在繁华非常的汴京。小楼深巷，歌舞平升，在最美的二八年华，她向来不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小家碧玉。相反，她在自然中游乐跳跃，在无拘无束中舒展最纯粹的少女之气，青丝拂柳下闲坐听风，黄昏日暮里小憩浮生，所以才会“沉醉不知归路”，又“误入藕花深处”。字语寥寥，并非堆砌华丽累赘的辞藻，而是信手拈来般的随性自然。少女双颊如含苞欲放的粉色荷花，惊动白鹭的惊诧中是压不住的鬼马精灵，没有矫揉造作，没有娇羞内敛，是那“兴尽晚回舟”的日暮黄昏，见证了李清照最纯真美好的年少青春。
若单单只会写小女儿家的休闲玩乐，李清照就不是李清照了。北宋《读中兴颂碑》诗一出，李清照笔势纵横，以尖锐深刻作出令人拍案叫绝的《浯溪中兴颂诗和张文潜二首》。昔有唐明皇骄奢淫逸、忠奸不辨，勤政楼前的胡马践踏着前朝丰功伟绩，深宫里的荣华富贵都成了随风飘散的尘埃。“安史之乱”恍如昨日之事，但眼下“君不见惊人废兴传天宝，中兴碑上今生草”，歌舞升平的盛世表象成了君主软弱无能、群臣尔虞我诈的遮羞布。一个涉世未深的少女尚且如此关心国家社稷、民族大义，怎奈何辛辣犀利的鞭笞仍叫不醒一个装睡的朝堂。
收起尖锐的牙齿，到底是少女怀春的年纪。烂漫时，她“蹴罢秋千”“薄汗轻衣透”，如同翩翩蝴蝶，沉溺在风中。未曾想有客人上门，自己却“袜铲金钗溜”。点点薄汗浸透衣衫，鞋袜不整，钗髻歪斜，怎能叫别人瞧去。一时间，慌乱、心急、惊喜，万般情绪涌上心头，娇羞的小女儿情态跃然纸上，浪漫可爱怎能不惹人怜惜。寂寞时，敏感心绪无人可倾，万般柔情便寄予词中。“昨夜雨疏风骤”，春雨急急落在廊前，主人将将以惊雷下酒，独酌佳酿。哪知这陈年美酒醉人心脾，一觉醒来已是天光见晓。忽而想起园子里栽种的海棠花，风狂雨烈如斯，怕不是败了。未料侍女道“海棠依旧”，榻上之人追问的“绿肥红瘦”到底是那花中美人，还是握不住的春光。
韶华易逝，花开堪折。在奉行“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古代，想要获得一段美满姻缘实属不易，李清照无疑是受上天照拂的那一类。十八岁的少女遇上二十一岁才貌双全的赵明诚，温润少年谦谦公子，同样成长于贵戚之家，同样酷爱诗词歌赋，似天造地设，更一见倾心。
成婚后，李清照与丈夫琴瑟和鸣，感情如胶似漆，羡煞旁人。南渡前，两人最大的幸福与快乐就是一同赏碑文，一道吟诗词。有心上人相伴在侧，生活自然温馨自得。若是丈夫远行在外，没了说贴己话的人，佳人“轻解罗裳，独上兰舟”，独居的孤寂生活把“一种相思”化作“两处闲愁”。此时的李清照满心装着赵明诚，尚且活在一个平静安稳的环境里，她不知道自己的生活即将发生翻天覆地的改变。
政治斗争激烈非常，金人南侵国破家亡，当国之不国，个人的命运就如浮萍无依飘零。乱世兵马里人心惶惶，毫无底线的朝廷一味懦弱求和，李清照纵有“至今思项羽，不肯过江东”的豪气，可心有余而力不足，只能将对统治者的讽刺与自我的不屑留在对岸。南渡后，思念故国家乡的情绪本就沉甸甸地压在心头，奈何雪上加霜，赵明诚于建炎三年八月卒于建康，李清照彻底成了孤家寡人。“冷冷清清，凄凄惨惨戚戚”“这次第，怎一个愁字了得！”一字一句，悲从中来，如泣如诉。曾经无忧无虑的天真少女，终究还是在乱世中败下阵来。
绍兴二年，李清照颠沛流离到达杭州，再嫁张汝舟是她又一不幸的开始。觊觎珍贵收藏的张汝舟婚后发现李清照家中财物几乎在逃亡中消失殆尽，霎时本性暴露，从恶言相向到拳脚相加，既无风度，更失情分，行径之野蛮无耻让人难以容忍。不在沉默中灭亡，就在沉默中爆发。刚烈如清照，不仅告发张汝舟营私舞弊、骗取官职的罪行，还要求即刻离婚。那时宋律定，妻告夫虽属实，仍需判刑数载。对此，李清照毫不妥协，宁肯遭受皮肉之苦，铁了心要逃离这牢笼与衰人。后经亲友营救，关押九日，李清照获释。
“风住尘香花已尽”，当初的悦己者不再，连梳洗打扮都变得厌倦，“物是人非事事休”，其中悲哀心死，令人动容。绍兴十三年左右，李清照将亡夫赵明诚遗作《金石录》校勘整理，表进于朝，完成了爱人曾经的心愿。又是清清冷冷十余年，花开花败，带着对故人的绵绵情思，对故土的无限感怀，在藏不住的哀寂、落寞中，一代巾帼词人悄然辞世，海棠花从此便谢了。
虽成一把枯骨，幸有词传千年。“不徒俯视巾帼，直欲压倒须眉”，以柔克刚、才华横溢的李清照，走过了独属于她的传奇一生，也成了滚滚历史长河中最绚丽的一朵浪花。
□王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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