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人与古屋

章丘晨报 2020-08-27 08:09 大字

◇王绍忠

老家的大北屋已是一百三十岁高龄的“老寿星”了。这座兴建年代久远,沙石铺基、土坯垒墙、麦秸封顶的古朴老屋是我家的主房,在乡下也称它为堂屋。它同我祖母无言相伴无声相处的岁月超过了半个世纪。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我祖父二十七岁那年(1938年),因患肺痨谢世。自此,孤苦伶仃的祖母便以两亩半旱田为业,一处老宅为家,担当起家庭的“顶梁柱”。

日月如梭,斗转星移,十年间弹指而过。当时,抗战报捷,内战风云突起。1945年农历九月,我父亲辞去相公庄小学校长的职务,跟随章丘九区区委书记刘仁轩参加了长白山武工队。从此,老屋不再是我家的“避风港”。1946年农历七月初四,我祖母和我母亲正在北屋里织布,忽然后街传来枪声。“还乡团来了!”祖母扔下布梭说:“快走!”于是婆媳两人匆忙跑出了相公庄小南门,躲到张家庄南坡一片高粱地里,头一天,跟看菜园的张大爷讨了两个“糊饼子”吃。晚上打下高粱叶铺在地上,娘俩相伴“骨碌”了一宿。第二天便开始打玉米乌穗充饥。天热口渴难熬,忽听有蛤蟆叫唤,到地东头一看,大道车辙里存有半尺深的雨水,两人喝了三天“趴水”,悄悄溜回家一看,北屋的被褥全被卷走了。最使祖母心痛的是她起早贪黑、刨草剜菜喂养的两头肥猪也被伪保长王传直轰走了,还说“土八路家属的东西一律没收”……

家中惨遭劫难的事传到山里,父亲惦念牵挂,八月十七日夜,想来家看看。摸黑走到季家庄东头,忽听后边有人尾追,他便越墙跳入一户乡亲家中躲避。一会儿,伪区长刘清源带领便衣队,由伪保长做向导开始封庄搜查。父亲向那家主人讲明实情,大伯忙把他领进西屋,塞给他两个煎饼,把他扣在一个盛粮食的大圆囤底下,又在上边盖上新收来的高粱穗子,才使父亲免遭杀身横祸,安然脱险,一直到解放后才知道救命恩人是李汝松大伯。

那时,同父亲一同入伍的王教龄因探亲被敌人抓获,头顶被砸开两个血窟窿,填上石灰,抬着游街示众,活活折磨而死。王永礼因回家被打伤,抬到集上,敌人用杀牛刀割下头颅挂在戏台上示众。我祖母也曾两次被抓去“陪绑”,亲眼看着十多名“土八路”被枪毙,并被残忍地剖胸摘肝下酒。由于无人敢收尸,尸体被野狗啃得血肉模糊,最后腐烂在地,爬满蛀虫,惨景目不忍睹……我祖母心铁志刚,给我父亲捎去了“要命不要家”的训诫。父亲遵嘱,济南战役结束便随大军南下渡江,直到1953年春节才得以探家。我只记得他曾用石灰在老屋门框上画过两行字,直到我上学后才知道他写的是一幅对联:“忆当年为革命撇家舍业,看如今搞建设废寝忘餐。”

老屋呵,你是一尊革命的丰碑,镌刻着血火春秋,我家历尽劫难、骨肉分离的悲壮史诗,铭记着两辈人忠心报国、无私奉献的不朽功业!

我家是相公庄第一批参加互助组、合作社的农户。从此,老屋门前摆满的锄镰锨镢,象一溜站岗的哨兵。祖母干活麻利,撒粪能扬“扇子面”,剜苗会留“满垅欢”,母亲踮着“解放脚”,也是庄稼地里的干活“巧把式”。三年困难时期,母亲和我弟弟到东北去了,为了救灾度荒,祖母忍痛把老屋的门卸下来卖了。每逢提起此事,她便苦笑着逗趣说:“那年代生活没‘门’了。我抬头突然看见了北屋门,就有了‘门’了,到集上去卖了屋门,回家一看,这回可就真正是没‘门’了。”

那年,我考上明水的章丘四中,每逢星期天回到家,祖母早在老屋里熬熟榆皮面子汤为我充饥。后来光景好了,祖母便压好地瓜面饸饹为我解馋。晚上我吃饱了睡在老屋铺满麦稂的土炕上,真是打心窝里感到熨贴舒坦。

那时我家人少屋多,粮所的郭所长、银行的周会计、供销社的宁保管、公社的会计辅导员梁大叔都先后是老屋的“住客”。祖母在老屋门前栽了刺槐,碧树撑伞,银花摇铃,宅院幽静清爽,在青岛海洋学院和山东医学院读书的堂叔和姑母,每逢暑假,便在老屋前纳凉读书。

1973年,老屋屋顶漏了“筋竿”,家里不见分文,祖母凭着勤劳的双手和巧妙的针线活,跟王俊利老伯借钱买来960个口罩(不用布票),拆开缝成了十三架蚊帐,到集市上变卖成钱,为老屋翻新房顶,拆换后墙。真是“银针没有骨气硬,线缕胜过恩情长”啊!

文革结束后,市财政局为我父亲落实干部政策。父亲用补发的工资为老屋换了榆木梁、垒了海青檐、挂了丹红瓦、泥了水泥裙。老屋啊,你虽无宏丽之貌、壮观之美,但你古朴典雅、冬暖夏凉,不失为传家之宝。

1979年正月初六早晨,已卧床三个月枯瘦如柴的祖母重病失语,她摆摆手示意我来到老屋的床前,她掀开被头,掏出了带着体温的十九块三毛私房钱,硬塞到我手心里,又指指我的头。我明白老人的意思,她让我用这钱买我经常服用的“利眠宁”,医治我由于教学和坚持写作落下的神经衰弱症。我攥着钱禁不住“哗哗”地苦泪双流,泪水纵横流淌打湿了衣襟。清贫一生,悲苦半世的祖母啊,你在弥留之际还惦记着长孙,你给我留下的不仅仅是几个暖心钱,更是勤劳的美德和俭朴的家风!

我常常怀着崇尚之情独居老屋,祖母慈爱祥和的音容笑貌时时浮现在我的脑海中,激励我锤炼身心,成才报国!上世纪八十年代后期,我以全市首位省作家协会员的“资历”被调到市文学艺术联合会工作。那年春节,我还请县里知名的书法家书写了“春堂映碧霞”“寒舍福斋”等中堂、条幅书法,挂在了迎门、四壁,为老屋增辉添彩。

今年除夕早晨,我又编写了一幅全新的对联,贴在了用朱红油漆刷过的老屋门框上,上联是:“栉风沐雨,遮寒避暑百卅载,古屋青春永驻。”下联是:“精忠报国,勤俭持家半世纪,老人精神长存。”人不可能预知未来,但千万不要忘记来处。老屋无论多么老气,都是我诞生的圣土;老屋不管如何陈旧,都是我成长的领地,都是灵魂存留的殿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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