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纪其实是个村
姜峻瑛
海阳以前是县,海阳的小纪现在是个镇,以前叫小纪公社。小纪其实是个村。小纪很大,千余户人家,有四里八乡最大的集。小纪管自己叫镇,管其它村叫乡下,乡下的大闺女都愿意嫁到小纪来。早年是图小纪的小伙头面齐整,图住在小纪赶大集方便,还能时常看个戏。后来小纪接二连三地添了厂子,大闺女就更是非小纪小伙不嫁了。嫁进小纪村,就能有班上,能过城里人的生活,所以,在小纪干媒人,是个好差使,亲事容易说成。小纪村也确实像城里,街道宽,上世纪70年代就有路灯,晚上边边角角都是亮的。
小纪倒底有多大呢,这么说吧,要从东边走到西边,得几袋烟的工夫,要东西南北溜达遍了,怎么也得一个大晌午。小纪四面环山,东边是福台山和东壃,福台山上有防空洞,有汉白玉的英雄纪念牌。这座山自古以来是花果山,苹果梨柿子栗子,从山下走到山顶,要是一路吃上去,就得撑着。东壃和福台山隔条公路,是小纪的信号山,山顶立着信号树,当年有民兵守着,鬼子一来,信号树就倒了,全村老少爷们就该跑的跑,该埋地雷的埋地雷。这座山主要种粮,地瓜玉米,偶尔有几垅高粱,算是吃个稀罕,虽说是山,不缺水,山半坡有石青(有水的石坑),遇上干旱,到石青里挑水就能救苗;西边出村就是大菜园子,黄瓜茄子也种,主要种西瓜,好吃,说是因为挨着北沙河,地是半沙,西壃(也有叫庙儿壃的)是个小山,但山上有柿子有栗子,还有几棵特别好吃的杜梨树,黑黑小小像羊屎豆,摘家里一捂,又绵又甜;北边叫后山,有粮有水果,据说当年跑鬼子都向北山跑;南边走五里是大刁家,靠着大南山,大南山鬼神故事多,我姥姥曾经煞有其事地说那老鼠精的皮,“缝在县太爷的袄领上,雪在三尺高的空中就化了,就这么暖和。”
小纪前身后身是两条又宽又大的河,南河和北沙河,俨然是护着小纪的两条长龙,洗衣服洗菜洗澡甚至涮尿罐子,全靠它了,那水总是活泼泼地流!只要不发水,河就是小孩子们的游乐园,他们一年四季混在河里,春夏秋摸鱼捉虾,冬天就打滑溜哧。村人最津津乐道的是小纪出过好多民兵英雄。就说我大姥爷,平日就是种地种菜,可他手里就有好几块奖牌。他没事就给我们讲当年怎么造地雷,什么按鞋底印做伪装,什么埋碎石增强杀伤力,甚至怎么发现屙泡屎在地雷上更厉害,大姥爷一本正经地说:“这炸了的屎贴小鬼子脸上,那脸可就废了,这帮小鬼儿,真是帮畜生!跑完鬼子回来,村里那口井就倒插着人,小月孩儿,拴门栓上给撕了两半儿!咱年轻力壮的,可咽不下这口气,就得炸他个狗娘养的!”说的时候,大姥爷十分得意。在我最早的记忆里,全村人天天学毛选喊口号,三天两头开动员大会表彰大会,显眼的墙上不是大标语就是大字报,每个人干起活来都一包带劲的。小纪东边山上开荒种粮,猛地再向西北抢一膀子,红旗猎猎,人山人海,挑的抬的,挖水库、修水渠,壮小伙排成长队,肩挑的筐子两侧飞起来,远看像群飞的雁。
小纪人重文墨,家家都能见着毛笔字,再讲究点的还有字画。家家有照壁,照壁上一准有画儿。当时村里擅长此道的叫孙玉国,提着画笔挨门挨户去画照壁。民间书画家们画照壁写中堂,正月初一满街看,春联没个重样的。我亲姥爷种个菜园子,赶集卖菜,姥爷好书法,得闲就蘸水在掉了漆的桌子上写,捏着扫帚苗儿在泥地上划拉。我家的老房子还在,照壁上有个大福字,算是我姥爷的遗笔。有了这个大字,房子就显得不俗。
小纪花多,家家有月季,到了花季,走过三五家,就能遇上一墙的爬墙梅,把小纪的土墙泥屋装饰得华美飘香。乡下人做饭少不了柴草烟灰,但小纪人家家户户讲究个火停灶净,勤扫,饭做完了,灶前连个草末也不见。小纪人衣衫不整绝不上席面儿,甭管是远亲还是近邻进门,立马烧水泡茶,就算只有几毛钱的茶末子,也得热热乎乎泡上一壶,稍富点的人家,还会备上饼干桃酥等茶食,伺候小客。哪怕吃饼子就咸菜,也得摆上炕桌儿,碗是碗,碟是碟,咸菜疙瘩成丝成片,大人小孩一伸筷子,都是规规矩矩,没有乱挑乱拣的。姥爷说起有一次出远门,“有人满盘子翻拉,我端起盘来,一拽他领子就倒进去———人不是牲口,哪能不知礼!”
我想起小纪来的时候,记忆是琐碎的:想起河里发大水,水上漂着瓜果和菜叶子啊;天上下大雨,一帮孩子跑山上采石耳回来拌蒜吃啊;大清早,同学刘德美的父亲推着豆腐满街吆喝“豆腐,刚出锅的豆腐哦”;雾中走来高大魁梧手拿杀猪刀的玉锁大舅,还有南河边上放电影,高高低低站着的人,正面反面都看得入迷的人……就是这么些飘来飘去的记忆,挤挤碰碰,在记忆的深处向我微笑。离开家乡的小纪人,遇上了,都爱说说乡情,说到某个共同的记忆,眼睛就亮了,说啊说,说自己多么多么地思恋着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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