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河岸边一沙柳

济南日报 2020-11-17 11:48 大字

□崔青

北方十一月,已是初冬时节,但在我身上还看不到萧瑟的痕迹。

我在黄河南岸的沙土层上站了近百年,经历过一茬茬被砍头被折断腰身的磨难,今天仍如一束旺盛的绿色火炬,枝身托举着毛糙的手臂,厚实且质感坚硬的叶子,如高手藏匿在腰间的刀片般,细长地缀在枝枝杈杈间,闪着一缕缕微光。我是一株沉默不张扬、看起来平凡粗糙的沙柳。我的伙伴们遍布河岸与沙洲,我们手手相牵根须相连,流走了河水与岁月,握住了泥沙和记忆。作为灌木,我看起来个头儿不高,我想很少有人知道在土层下面,我的根须向着河边淤泥分支又分支,渗透再渗透,直到末梢儿触到温暖的河底才收住。我孱弱瘦小的身形立在岸边,我硕大如网的根深埋在地下。我脚下的这条河,从遥远的西部高原奔腾咆哮着冲过来,进入山东境内后,许是被济南人温良敦厚的性情所感染,泺口北这段河流看起来异常平静。我有时会盯着从河面漂过的一片落叶、一段草绳看很久,它们几乎连个旋儿都不转,就这样平静从容地漂流而过。可是,外人不能感受到我居于地下的根须,经常被冲得晕头转向,暗流涌动的河底,水流裹挟着泥沙奔突而下,我从来不敢懈怠,时刻紧抓住身边的泥土,才不至于被激流带走。这像极了济南人的性格,看上去温润内敛,实则内心澎湃着激荡的洪流,能够在风雨来临时挺直脊梁,必要时亦会绝地反击。

每年冬春之交,河面冰凌解冻,昔日平展无波的水面上,漂浮着形状各异大小不一的浮冰,这些浮冰被一股巨大的力量拥推着、裹挟着,向着下游倾泻奔流。这条曾被寒冷俘获,安静了一季的河流霎时热闹起来,跳跃起来,蜿蜒几千里以铁马冰河之势向着大海奔腾而去。在这样早春的夜里,月色下的黄河映射着银色的光芒,若流转的星光填满了河道,这情景常常让我混淆了天上人间,眼前分明就是天上璀璨的银河落入凡间。所以,即便我的根须偶尔也会被冰凌划伤割裂,但一想到那疼痛伴随着即将到来的春天,伴随着新生的无限希望,我都欢喜地期待着这种熟悉的痛感来临。

我的东南方向有座拔地而起的险峰,叫华山;我的东北方向有片怪石林立的群山,叫鹊山。听路过我身边的人说起,烟雨中的鹊华美不胜收,说很多年前这里山水相依,水草丰美,炊烟中鹭鸟翻飞,杨柳下鱼虾跳跃,房前荷叶连天碧,屋后儿童绕阶行。尽管我的身材矮小,看不到很远的地方,但我知道就在不远处,隔着柔软苍茫的水面,隔着千百年历史的烟云,对向站立着俊朗挺拔的两座山,宛若缀在这根金黄色玉带上的两方晶莹琥珀,在巨大的、苍黄的背景下,闪耀着神秘而又引人注目的光辉。

身后隔了不远的堤坝上,有大片银杏林将秋意渲染得更加浓烈。刚刚过去的深秋时节,银杏林披挂着浓墨重彩的金黄,置身其中仿佛天地间只剩了这一抹耀眼的黄色,其他诸如绿色、苍灰色只在远处镶成一道模糊的边框。黄河、黄土、堤坝内收割后静默的庄稼地,及至最末一层的万千株银杏树,由淡黄、土黄、棕黄到一望无垠的金黄晕染到天际,绘就济南秋天蓝绿色系中最亮眼的一笔。坝顶的车辆鱼贯而行,人们从四面八方蜂拥而至,金黄的秋天被手机、相机摄入千千万万个镜头,装点了济南日渐高远的天空。因为银杏叶的药用价值,风摇落在地上的叶子,被很多专程赶来的老年人捡拾装进布袋背回了家,洗净焙干后,在深冬的某个下午,泉水汩汩的胡同口房檐下,煮成老街坊们那张小木桌上的三五杯银杏茶。

我有很多年没再看见,记忆中渔民撒网捕鱼的小船儿了。只在夏天的黄昏,远远望见老渔民在及腰的浅水里撒开一张细网,边来回走动边盯着亮晃晃的水面,夕阳里弓着腰身收渔网的样子,以及河边沙地上的鱼篓,宛如挂在土黄色河流中的一副木刻画。枯水期,一部分河床裸露出来。河床表面的泥地经过风吹日晒结成硬块,我看见汽车开过来,我看见人们踩上去,父母和孩子一起用沙土修建堤坝搭建城堡,孩子们兴奋地在岸边沙地上奔跑跳跃。这些跃动的身影,远看像极了飞跃在水面的银鱼,闪烁着点点亮光。

河中间的沙洲上,除了低矮的水草,还有跟我一样丛生的沙柳。那一小片淤积而成的沙地上,住着几只野鸭子和两只总是来去无踪的黑卷尾鸟,野鸭一家的窝就在沙柳下的草窠里。白天,他们多数时间飞出去或在附近水域游走觅食,傍晚归巢。每当红彤彤的落日垂落到水面上,沙柳旁野鸭逆光扑棱着翅膀低飞的剪影,总让我沉入这画一样的黄河落日静谧之美中,回不过神来。

多年以来,我一直恋着河对岸的那株芦苇。身边的伙伴曾对我说,我最初钟情的那株芦苇在许多年前已经死去。我始终不信这样的说辞,每到冬天来临,我看见她裹着干枯单薄的寒衣睡去,而当春风催着她从干枯的肢体里抽出第一枚嫩芽时,我就雀跃地感觉到她已醒来,她那如星子一般闪亮的目光,越过漫长的冬季,越过粼粼水面再一次望向了我。我的春天,总是从她再次望向我的那一刻开始。不论她变换成或高或低的样子面对我,我都认得出她纤细的腰身,她低眉颔首的娇羞模样,还有她盛开的芦花,从来不是最盛大却总是最长久地陪伴着我。

我是一株站在黄河岸边的沙柳,擎着一树柳叶刀,在呜咽不息的流水声中,在广袤无垠的黄土地上,一笔一划,缓慢而又执着地雕刻岁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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