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京百景》的平淡琐碎里直透着励志的气息

济南时报 2020-05-31 13:45 大字

毛丹青(左)与又吉直树

□新时报记者 江丹

又吉直树被称为日本史上最畅销的芥川奖获奖者,小说《火花》在日本销量数百万册。前不久,他的随笔集《东京百景》在中国上架。写下这些风景心情时,又吉直树还是一个初从大阪到东京追求梦想的搞笑艺人,就像每一个在大城市漂泊的我们。《东京百景》的翻译者、神户国际大学教授、旅日华人作家毛丹青说,《东京百景》写得自由洒脱,但那些平淡琐碎里,其实直透着励志的气息,流露着又吉直树对这个城市的热爱,和在那里生活的勇气。

珍重那些没有成功的年轻人

走过原宿的面孔。面孔。面孔。只有在这条街上才能见到自我意识与紧张交织的表情直到今天还在与原宿格斗。我期望,这个世界不要欺骗年轻人。别把他们当食物吞掉。(摘自《东京百景》)

新时报:对日本的年轻人来说,东京意味着什么?

毛丹青:日本有一句话叫做“一都集中”,就是都集中在东京都。年轻人都向往这个地方,觉得可以享受青春、创业,有更好的前途等。现实却是很残酷的,东京并没有像年轻人所想象的那么斑斓、多色。

像又吉直树这样从地方打拼到东京的年轻人还是很多的,各行各业,但是成功的人是非常少的,这个又吉本人也承认,所以他写那部非常畅销的小说《火花》,原意就是这样,你不要看大的烟火很精彩,实际上每一粒可能用肉眼无法确定的火花,都是生存的这种生命,应该去珍重这些没有成功的、失落的年轻人。这是他对弱势的一种关爱吧,因为他自己曾经也是弱势。

新时报:又吉直树引用了尾崎放哉的俳句“寻找迷失的自我”,《东京百景》也是他从迷失到确认自我的一个过程吗?您很久之前初到日本的时候,也有过他担心的那种迷失吗?

毛丹青:说到尾崎放哉的俳句的引用,其实这个有挺深的含义。尾崎放哉被称为日本当代“一休”,他原来属于社会精英,在公司工作,后来突然就嗨上俳句了,穷困潦倒,好像一生只是为了写这个东西而诞生的。他的生命历程也是属于到大城市去打拼,然后退出,最后隐居。好像最后是在小豆岛,就是濑户内海那边的一个地方隐去,就这么一个人生经历,享年41岁。

所以在《东京百景》里边,又吉直树引用的句子,是有其背后的含义的,并不是因为一句比如说“寻找迷失的自我”,为了引用而引用。

至于说我有没有像又吉直树那样的迷失,我觉得我可能还好一点吧,因为我相信“顺势而为”这句话。我30多年前到日本留学,因为贫穷辍学,等于说放弃,然后就到鱼店里面去做小工,进入日本的社会。所有的这些都是一种顺势,要把控自己的心情,当你卖掉一条鱼的那种欢乐,跟你写了一本书以后的欢乐是同等价值的时候,你的心情就会比较能够控制好了。我觉得这一点和《东京百景》里的一些心境描写是同构的。

我有一次30多年前的经历,那时候在东京筑地鱼市做小工,早晨去一个什么地方,反正就要坐电车。冬天,大家上班的时候人挤人,然后我就被挤到电车的那个门窗上去了,脸给挤得就跟被压扁的柿饼一样,面目狰狞。就一瞬间,在对面开来的电车车窗后边也有一个男人的脸,被挤压得跟柿饼一样。虽然只是列车相互对开的那一瞬间,但那个时候我确实感到东京的冷漠,可能也有点残酷吧,这是我的一种很直接的感受。当然作为一个译者,在翻译的整个过程当中还是有这种同构心理的。我觉得这是作为文学翻译的最基本的一个要求,你首先要投入到他的文本之中、文脉之中,才能够把翻译做得比较顺利。

为记忆打开通道的那个瞬间

桥上有首都高速公路,阳光照射不进来,暗淡无光。天空看上去很窄,就跟家里搬进不合规格的家具造成一个死角一样。

不过,据说,日本桥是“距离东京XX公里”标志的起点,由此而开始的国道1号线,直通我的出生地大阪,跟那家佛具商店和章鱼烧店都是相通的。(摘自《东京百景》)

新时报:为什么《东京百景》里那些看似平淡且琐碎的日常,却有一种难以言状的力量,比如又吉直树写的日本桥?

毛丹青:《东京百景》里边就是很平淡,很琐碎,这个实际上是日本文学的一种风格,非常流行,不仅仅是又吉直树本人。这种随笔式的写法都是这样,见树不见林,他甚至可以写一个枝头上的细小变化,但他不愿意去看整个树林所面临的风雨,文学的描写是围起来的,不往外放的。

把日本桥作为记忆的一个起点,就是这个文章里边总是要有文眼,又吉直树总是会设置在一个具体的细节上面,然后把它给展开。它的展开不是那种感叹,也不是那种咏叹,而是又回到了自己的记忆当中。我觉得这个是很自在的一种写法。

《东京百景》很鲜活,也比较洒脱,因为又吉直树没有那种文学的束缚。比如要写小说的话,一定要设计场面、人与人之间的矛盾,还有反差这些东西,但是《东京百景》就是完全按照他的第一感觉。我觉得《东京百景》能让我们看到又吉直树对一个城市,对一个非常向往、非常憧憬的城市的第一感觉究竟是在哪里。如果换成用秋天来比喻的话,他所写的就是秋天掉下来的第一片落叶,很新鲜,所以我们就有一种带动感,被带动起来的这种感觉,我个人挺喜欢的。

新时报:在您看来,是什么让读者对《东京百景》如此有共鸣?

毛丹青:读者对《东京百景》的这种共鸣,主要是来源于属于读者自己对大都市的一种记忆。有时候东京在某一个人的脑海里可能就变成了纽约,或者是在某一个人脑海里可能就会变成了巴黎,比如在你的脑海里可能就变成了济南等,它完全就是一种符号似的东西。我觉得文学的诞生点实际上就是一种为自己的想象和记忆打开通道的那个瞬间。

实际上是一个励志的篇章

二十岁的时候,第一次出演深夜的定期节目,我从四谷站走到麴町的日本电视台,能出演电视节目真叫人高兴。不过,因为是头一回,每回录播时都非常紧张。所以,沿着与麴町接续的四谷的马路,我尽量走得慢慢的、慢慢的。(摘自《东京百景》)

新时报:又吉直树眼里的东京,和您眼里的东京,是一样的吗?

毛丹青:应该是不一样的吧。因为像我这样的人是属于不同文化的越境关系,又吉他所生活的这个空间还是属于在日本这个大范围之内移动,还是不一样的。

另外我除去30年前在鱼店做短工的时候,曾经住在东京那个东银座,每天起早贪黑,3点来钟就要到筑地鱼市。那个时候的生活是很真实的,是那种实打实的,卖鱼,一个小篮子挂在房子的横梁上,钱来了就往里扔,钱多了那个篮子就会往下坠,每天好像就看着这种标志性的景象,对东京有那种第一感觉。这点和又吉直树其实挺相近的,我觉得还是蛮有意思的。

新时报:您个人最喜欢书里的哪一篇章,为什么?

毛丹青:我觉得《东京百景》这本书对中国读者有一个很好的启示,就是把控你的第一感觉,尤其是当你进入到一个陌生的城市,无论你对这个城市是有期待的,或者是有失落的,这些都不管,你应该在正负情感上面都尊重自己的第一感觉。往往判断只是事后的一些计算,而第一感觉拒绝判断,真的就给你一种冲决力,让你情不自禁地去做一种选择,这是《东京百景》里面比较深厚的意义了。

《东京百景》其实都一直透着这样的一种气息,你可以看出又吉直树对这个城市的热爱,还有一种勇气。我觉得这些其实都很重要,因为我有些学生现在也是“北漂”,在大城市里打拼,有时候心情蛮不好的,我就建议他们去读《东京百景》。

《东京百景》实际上是一个励志的篇章,但是又吉直树不怎么说。这个是日本文学的一种风格,就是他不会像打了鸡血一样的,而是把所有的这种情怀都寓意在所看到的一些小的着眼点里面,可能是一个自行车的一个铃声,可能是路灯的一道光,甚至可能是树梢上的叶子和风冲突在一起所传来的轻盈的声音。这种描写的方式是很日式的,我觉得蛮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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