干净 杨福成

济宁日报 2019-11-15 10:26 大字

契诃夫曾说:人的一切都应该是干净的,无论是面孔、衣裳,还是心灵、思想。

在我老家的村子里,有一个特别干净的人。农村人不会说“有洁癖”这仨字,而是用“干净得要命”这几个字来形容他。

他有多干净呢?

每天穿得像客一样,西服从没有褶子,白衬衣永远是一尘不染。

他家的桌子,擦得倍儿亮,亮得都能当镜子用。

茶壶茶碗就更不用说了,一年三百六十五天都不会带一丝污渍的。

举止也是相当的干净,他很擅说,但不是唾沫乱喷的那种,一出口一动眼神,便是绝对的清雅,让人如对白云碧水。

一个地道的农村人能这般出俗,实在是令人景仰。于是,他成了我青春的偶像。

我也很想像他一样,把自己收拾得干干净净,把环境收拾得一尘不染,可无奈世上尘埃太多,总是染脏我的衣衫,浸污我的杯具。

“杯具”这个词,在如今的网语社会,已经是“悲剧”的化身了。

我不喜欢听戏,悲剧喜剧都不喜欢。《莎士比亚悲喜剧集》在我的书橱里放了很多年,一个字也没看过。总觉得自己每天都是掉在了悲喜交加的剧目中,像是一个悲剧人物和喜剧人物重合的小丑,不忍再睹那些莎翁笔下的人物,只好由他们架上生尘。

来济南工作,孩子不大的时候,我是住在济南二七新村一个叫陈庄大街的胡同里。

那个胡同很瘦小,瘦小得如我逼仄的人生,总是难以看见通透的光。

幸好,我住的那楼下还有个单独的院,虽然不大,但也足以放牧疲惫的心。

自打搬到这个院里,我的耳边总是会响起接连不断的“扑哒扑哒”的声音,这是什么声音呢?

我寻了好久,终于弄清了,原来是我二楼邻居闹出的动静。

每天出门回来,不管早晨中午还是晚上,他总会站在门口,拿一个笤帚使劲地全身上下扫好几遍,“扑哒扑哒”,我做梦都会听到这个声音。

我觉得这人很怪,也太洁癖了,那段时间对他产生了特别的反感。

而态度的转变是突然的,就像人生的悲喜,剧情的下一幕总是让人意外。

那天傍晚,我上楼,他也上楼。

我看他手里拿了份《南方周末》,笑笑,问他,喜欢看报?

他说,这报不错,一直看。

在这么一个小小的破旧的院落里,能有一个和我一样喜欢看《南方周末》的人,立时感到温暖,也不再对那“扑哒扑哒”的声音有什么反感。

后来,孩子大了,那儿的小房子住不开了,我就搬到山里去了。

再后来,我好像听人说他走失了,那“扑哒扑哒”的声音立马在我的耳畔加重了。

人一生,该会沾染多少灰尘?人一生,又能扫去多少灰尘?

南周我已经多年没看了,以前还经常在上面发些愤世疾俗的稿子,而现在,却疲软了,连挥动那“扑哒扑哒”的笤帚都拿不动了。

不禁,又想起我村那个干净得要命的人,他年纪不大,却是入土多年了。

我想,在地下,他也一定是那么干净,要不,我们村路边的野草怎么会,那么青翠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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