遇见另一个自己
□人间
回忆一个事儿却怎么也想不起来的时候，会惶然觉得人生不是度过的，而是消失的。
但时间里必定有一些东西的，是不灭的。
大学四年级邻近毕业，我和老李几乎天天在学校北门吃串喝扎啤，有一天我喝大了，抱着水龙头哇哇吐又哇哇哭，老板娘过来问有没有事儿，老李一边拍我背一边说：没事儿，这家伙想家了。
其实也不是瞎喝，我们很宏大地规划过一部长篇小说的创作，想象伴着酒精，越聊越兴奋，觉得写出来会比韩寒的《三重门》牛多了。我还记得我们的计划：一个济南城里长起来的人，一个南方农村长起来的人，偶然之中上了同一所大学进了同一个班，为什么在毕业前有了同样连绵不绝的慌张？我们把小说的名字都定好了，叫“无力岁月”。
结果当然是，一个字也没写。
有一天晚上喝多了，在宿舍楼前听到老张和老刘在聊摩托车，我说老张，我想骑一下你的摩托车。老刘是班长，说你丫算了吧，都站不稳了。我不听劝阻，老张也不听，给我了车钥匙。我在夏夜校园的凉风中风驰电掣，图书馆和科学会堂那条笔直的大道，黑灯瞎火，我极速前进，没看见减速带，摩托车凌空而起，酒醒了。
后来我和老张成了哥们，我跟他说，你丫真大胆，能把钥匙交给一个喝大了的家伙，仗义！
其实呢，大学时我特别胆小、懦弱，无来由地苦闷，所以印象最深的，反而是“出格”的举动。刚进学校时一屋子山东人，就我一个南方的，他们叽里呱啦说着方言，我听不懂。一个人出门，溜达，想家。军训开始刚一周，就在烈日和尘土中病倒了。然后一点一滴，一点一滴苏醒过来，在教授们激情澎湃的课堂上，在校园诗人们才华横溢的诗句里，在黑虎泉旁、黄河岸边的热闹野炊和落日熔金中。
一晃，从上大学到如今，来济南竟已快二十年。
惶惑不是没有，如止庵先生《月札》诗的起首四句：“时针指向十二点半/没有什么不放心/在梦与梦之间就像在城市与城市之间/我们醒来就是流浪者”。但如今，每当再遇到别人说“你们南方多好，怎么留在了济南”，我已经十分坦然：好与不好，真的只是一个太过流行（以至于庸俗）的说法，人不能用一种没有发生的可能性来否定切实拥有的经历。至少可以肯定，如果不在济南，你不可能了解这片厚朴的土地，不可能看到这么多美好的风景，更重要的是，不可能遇见这么多美好的人。——他们已经成为我之为我的一部分。
何况人本就如此偶然，接纳偶然，接纳遇到的一切，才是对生命最大的尊重。熊培云说，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故乡和天涯。每个人都要像爱故乡一样爱天涯。只有那样，他才是自由的。追故乡，也是在追理想中的自己。
遇见济南，或许正是遇见了另一个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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