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的“不完美”
程 枫
父亲生于上世纪60年代初的农村，祖籍是安庆的。他在家中排行老二，却是祖父母在黟出生的头一个孩子。大伯比父亲大九岁，他出生在安庆老家，随后跟着祖父母一起迁居到了黟县。姑姑比父亲小一岁，在这之后，父亲还有两个弟弟。他小弟，即我小叔，多年前还在部队当兵的时候遭遇车祸不幸离世。父亲与小叔感情甚好，为此父亲伤心难过了好长日子。
除去小叔不说，现在父亲算是几个兄弟姐妹中工作最稳定的一个了。大伯和姑姑先前是务农，现在都在外打工。大叔目前则是定居深圳做生意。我想父亲今日能脱离农民身份，不至于像父辈那样贫穷，主要有两个因素：一是娶了我母亲；二是靠年轻时自身的刻苦努力。外祖父母当年自是给了父亲很大助力，但都说“内因是关键，外因也要通过内因才能起作用”。父亲应该算是资质平平，当年努力拼搏，却还是两次高考落榜。据说为了能第二次参加高考，因家里穷，年少无奈的父亲只能趁家人没留意，偷摘了几斤家里种的花生和葵花籽到校长家，请求其能给予复读机会，最后校长没有收下任何东西，就同意了父亲的请求。经过一年的努力，父亲最终还是没能如愿考取理想中的大学。但他也并没有因此消沉。还在工厂干体力活的时候，他就经常趁空当躲进一旁的工棚里学习文化知识。功夫不负有心人，父亲终于迎来了机会，在一次名额有限定的全市成人招生考试中，他成了全县唯一一位考取安徽建筑工程学校（现安徽建筑大学）的职工，父亲得以带薪去合肥读书。因为上的是中专，经过努力，父亲又通过了成人高考，考入合肥理工大学的大专部。念书期间，父亲十分珍惜这来之不易的读书机会，每天晚睡早起，学习认真刻苦，经常晨起跑步健身，甚至为锻炼意志冬天洗过冷水澡。三年后，父亲完成学业回到黟县，被安排在建筑公司工作，很快成了公司的主心骨。之后，父亲又考到了建筑工程师的证书。再后来，调到城建局（现住建委）工作。听母亲说，父亲和她结婚时几乎一无所有，家里连个现成的凳子椅子都没有。母亲原本家庭挺不错，跟着父亲是吃了不少苦。我家原本住的是小小的职工宿舍，后来能盖楼房，全靠父母努力攒钱。
那时，父亲为了能挣到一百大洋，常常在夏天闷热的小房间里给建房者画建房设计图纸，为确保两三日内完成交货，往往都是画到通宵，而且白天照常上班。母亲则为了上班的出勤费，生病了也不舍得请假，拖着病躯照常上班。在我小时模糊的记忆里，我们全家还住在宿舍时，父亲每天清晨都要起来沿着河边小路晨跑锻炼身体。据说这个习惯是他之前养成的。
这就是我父亲年轻时的形象。应该说，他年轻时能吃苦，挺上进，还给人精力充沛的印象。但在我眼里，在我慢慢成长起来的过程中，一直觉得父亲是不完美的，甚至是有很大瑕疵。我知道父亲在工作上一直都很努力，而且曾连续三年获得“市年度安全生产工作先进个人”称号。但父亲秉性爱热闹，喜交友，好喝酒。从搬进新房，特别是从我上小学开始，他就不怎么管我了，我去上大学前还在家读书的很长一段时间里，饭桌上大多都是我和母亲两个人，这其中是有工作性质的缘故。但就连母亲也常说，我一直以来的不出色与父亲有关——成长中陪伴太少，父爱太少。父亲年轻时是比较清俊的，但之后就渐渐发福了。过去我也常常笑他的胖，他似乎并不怎么在意。
但在我看来，父亲最大的缺点倒不是他很少顾家，而是他不怎么爱看书，我指的是教材之外、除去考试类的书，他也很少看报纸，似乎他只对他专业的书感兴趣，所以父亲的书架上就几乎是建筑类钢筋混凝土方面的书籍，看不到小说文学作品的影子，当然，我也很少去光顾他的书架，因为我知道寻不到半点惊喜。
所以，在我成长的记忆里，或许一直对父亲带着点成见，认为他总是这样很少顾及我，我们之间也似乎从未有过一次倾心之谈。直到几年前，我遭遇了人生中的“晦暗时期”，那时，我工作没多久就辞职备考却未能如愿，于是一直失业在家找不着满意的工作，成了名副其实的“啃老族”。父亲那时工作也已调了岗，不用再经常出去应酬。虽然有时他还是会去和朋友吃饭喝酒，但渐渐地他在家的次数比以前多了，父亲跟我说，他现在喝酒完全是在“借酒消愁”，我明白他在愁我的工作，于是则回他“那只能愁更愁了”。而我其实也有些担心他，因为他的身体大不如从前，不应再喝多酒了。随着时间的流逝，我渐渐觉得有些消沉，父亲原本睡眠质量很好，竟也有时因担心我而凌晨三点就不能正常入睡。那时几乎每天吃过晚饭，父亲都要与我一起出去走走路，说是去锻炼身体，但往往一路上，他都会借此跟我说些话，有鼓励我相信我一定会成功的话语，也会给我讲些人生中做人、做事的原则和道理，填补着我那不丰富的阅历经验。虽然每次基本都在重复这层意思，但和他并肩走着的我在听了之后，抬头望着前方行人寥寥的马路和两旁昏暗的路灯，竟觉得心里满是感激，甚至还有些庆幸，庆幸自己的这段晦暗时期，让我重新认识了父亲，也让我重新去看待父亲在我心里的“不完美”。其实，现在回头看，我懂了，完美的东西在这个世界上是不存在的，有时候，我们心目中自认为的“完美”，只不过是我们自己心中的假想而已。而真正的爱与关怀却又能使一切东西变得更趋完美。所以，父亲的那些“不完美”，现在我都欣然接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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