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黄山之上(中)
□万以学
知性黄山
物不自美,必因人而后彰。大自然的造化神功,人间皇帝的垂赏青睐,似乎没能避免黄山高蹈世外、人间罕闻的境地。黄山还需要巨儒名宦、逸士幽客、方外羽流的笔墨滋润洇染。
山水有清音。没有了山水,中国文化之旅甚至无从起航。“秦汉封锢深,唐宋游屐广”。中国的文人士大夫,是一个非常特殊的群体,他们内心深处思念与渴盼的圣床,就是山水。而险峰幽谷,路径通幽,松柏森森,溪流汩汩,吸引文人雅士高致远行的各种经典山水元素,黄山是应有尽有。
山中一日,世上千年。黄山如太古一样巍然屹立。且不说那些高僧仙羽,如普门和尚于黄山有开山之功。文人墨客关注黄山,由来已久,唐朝大诗人李白就曾两游黄山。他两游黄山的时间分别是天宝十三年和天宝十五年,几乎与黄山受唐明皇敕名时间同步。通过考察李白留下了四篇诗作,可知他的黄山足迹。李太白何许人也,他一瞥之下,就高吟:黄山四千仞,三十二莲峰。丹崖夹石柱,菡萏金芙蓉。描摹黄山场景甚至比今天的卫星鸟瞰图还精准,直让人怀疑他真和造物主通灵。他没能深入黄山核心区域,给后人留下无法兑现的“他日还相访,乘桥蹑彩虹”遗憾。
山脚下的凡人世界天翻地覆。转眼就是十六、十七世纪了,中国文学艺术进入了一个新的鼎盛时期。有明一朝,中国人特别是汉人的血脉气质也得到了梳理,明朝文化保留和激扬了中国人的骨气、刚烈劲节之气。国朝内部经济繁荣,工商业发展,城乡生活红红火火,市民意识觉醒,形成了新的商业阶层,出现了平民化和世俗化。社会越来越把“人”摆上重要地位,帝王、神仙、僧道等等悄悄褪色,出现了重视活人、重视现世的现象。文学艺术更是繁荣,诗词歌赋,小说戏曲,特别是小说如春花怒放,中国传统四大名著,三部出在明朝。学术思想、美术工艺等都相当发达,向世界展现了丰富的人文和器物文明。甚至这个文学艺术的盛世,在改朝换代的剧烈社会动荡中也没有被打断。
正是在这个时代大背景下,黄山被推送到前台。这也就是联合国教科文组织所谓的“黄山,在中国历史上文学艺术的鼎盛时期(16世纪中叶的“山水”风格)”曾经受到广泛赞誉,以“震旦国中第一奇山”著称于世。发现黄山、推送黄山的主力是不可胜数的官宦儒士,僧道清客,即广义的“士”,或文化人读书人。他们走向了黄山,更把黄山带出和推向了人世间。纷至沓来的文人墨客,面对黄山的绝世美景,惊叹于造物主的鬼斧神工,感慨于生命的浮活渺小,莫不属文以彰显。其中最著名的,当是十六世纪明万历年间的行者徐霞客。他与李白一样,也是两游黄山,初游为雨雪所阻,仅至汤泉、慈光阁和北海,未能尽兴。第二次他是为补偿夙愿再来,适逢秋高气爽,他徒步登临玉屏楼,天都峰、莲花峰等,叹为“生平奇览”:黄山无不“宏博富丽”“藻绘满眼”,兼有泰岱之雄伟、华山之险峻、衡岳之烟云、匡庐之飞瀑、雁荡之巧石、峨嵋之清秀。是时徐霞客三十二岁,历游名山大川十多年,已是见多识广。在窥得黄山堂奥后,有人问及:“游历四海山川,何处最奇?”他毫不犹豫地回答:“薄海内外,无如徽之黄山,登黄山,天下无山,观止矣!”
文学艺术面对黄山胜景有种难以言说的不自量力感。据黄山人统计,从唐至清1200年间,为黄山写作的就有诗词2万多首,文章1万多篇。可谓成千累万,成筐成摞,车载马拉。但很遗憾,真正能够得黄山真言、传播世间、流传下来的却是寥寥。
面对黄山,必须将“转山河国土归自己”的豪情转为“转自己归山河国土”的谦卑。文学上的一点执念,一点抒情,一点意趣,只能变成黄山上的一丝流云。至于音乐,我不知道有多少,但你拿任何一首去黄山顶上试听一听,那感觉就是你一张口,嗓子就劈了、倒了。绘画似乎更直观、更直接、更有力,能够无限接近黄山的真相。画师们似乎职业位置最有利,“多留居山中,反复观赏”。“搜尽奇峰打草稿”,只需要直接临摩下黄山的形态情状就好,其色彩、线条、光线、构图等等,这些“食材”不需要你的蒸煮炖炒,直接拿来就足够。其中出类拔萃之辈,还形成了徽州文化的极品——“黄山画派”。他们抽象出别具风格的山水画:笔墨沉着简练,构图明快秀丽,风格清高悲壮,意旨深沉宏远,把最传统、最具中国文化特色的山水画推向了新的高峰。黄山画派的代表人物渐江,是黄山脚下的徽州人,他参加反清复明失败后削发为僧,在人生的后半段岁月里,他将内心的孤独、无助与寂寥,托付给了黄山,也把黄山的万千面貌一点一点向世人泄露。后世还有黄宾虹九上黄山,张大千四上黄山,刘海粟十上黄山的故事。
黄山是一幅看不到开始、也看不到终点的自然山水画卷,就其华美灿烂而言,只有更好,没有最好。观止矣!
对黄山的推送宣传的最大贡献者,主体主角是徽州人,特别是其中的一个特殊群体徽商。徽州人经商传统很长,至明成化、弘治年间已形成势力庞大的商业集团。到明万历年间,徽州人已经在吹嘘:今天下所谓大贾者,莫甚于吾邑。与其他商帮不同,徽商不仅是钱多,他们还崇文重教,贾而好儒。他们很尊重读书人,甚至清末的反清隐士和其他避祸躲灾的异议人士,他们也不拒绝接待。“欲识金银气,且从黄白游。一生痴绝处,无梦到徽州。”汤显祖在十六世纪写的这首诗作,讲的就是当时有大批文人去徽州的风气。董其昌、祝枝明、唐寅等等大画家,都曾流连在徽商人家。渐江反清失败回乡,每年上黄山,是从歙县坐船经岩寺、坑上进山,下山后则在西溪南小住,接受那里的富商朋友馈赠,照顾其饮食起居,甚至这些富商还把家族中收藏的丰富画品供他学习。外有山水之资,内有伊蒲之供。是渐江能够全身心地投入到艺术创作、成就自己的重要支撑。徽州人汪道昆邀请三吴名士王世贞来观黄山,更率众乡亲与王世贞的三吴名士“斗法”,既是私人赞助对黄山的集体推销,更是黄山对山下众生的青睐与厚爱。
静心想想,黄山、徽州人,以及这里的万千动植物生灵,他们相互依存、相互成就,构成了一个完美的生态系统。且看,隐藏在黄山千山万壑的徽州古村落,哪一个不得到黄山的荫庇,才卓立世间、世代赓续、福祚连绵呢。
山风吹拂去世俗的铜臭气,山泉洗涮去尘世的脂粉味。黄山就在“士”人的目光里,慢慢走近走到了我们的身边和心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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