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道的韵律
□姚中华
文昌一词，因饱含文化意蕴而多用于地名和文化场所。作为一条古道名，它连接皖南两座古老的村镇——文山村与昌溪镇，蜿蜒于歙县南部山岭之中，如同一道勒进岁月的深深印痕。
皖南古道众多，而且许多条古道至今保存完好，文山古道便是其中之一。它起步于歙南岔口村，向北通向文山岭半山腰的文山村，再向西通往新安江支流昌源河河畔的昌溪古镇下坝源村，六公里多的古道沿途经过文山岭、坝岭两座600多米的高山。当初，这条古道不仅是沿途文山村、关山村、洽河村等通往外界的最主要通道，也与徽开古道、旌歙古道、徽杭古道等构成歙县乃至古徽州最重要的交通网。当地人去旌德贩米，去徽州城读书，去江浙一带做生意，走的都是这条古道。
走进古道，正是江南霏霏细雨的三月。古老的山岭，枯树发芽，百草返青。古道两旁，成片成片的油菜花如同绘画中的大写意，用醉人的金黄，涂抹着一年中最耀眼的色彩。一座座茶农精心侍弄的茶园，被修剪得规规整整，冠状的茶树嫩芽初发，似乎正孕育着春茶的芬芳。油菜花的金黄与茶树的碧绿相映成趣。我不知道这两种主色调试图在古道上调试着怎样的情调，装扮被春风刚刚唤醒的山岭。灼灼桃花、典雅的玉兰、雪白的橘花，以及刚刚绽放花蕾的映山红，此时也如约而至，与油菜花同赶一场盛大的花事。远处，青山如黛，薄薄的云雾缭绕其间，像是一条随时都会被风吹走的丝带。极具徽派建筑风格的马头墙民居，粉墙黑瓦，点缀其间。这是大自然与世世代代山民的合作，却又浑然天成，让人感到冥冥之中有一双神奇的巨手，不经意中抖开了一幅斑斓多彩的画卷。
相映之下，脚下斑驳的古道显得愈发古老沧桑，像是盘桓在山间一条失去水分的枯藤。然而勃勃生机中，有这么一处苍老的景致，恰似画中富有韵味的一笔。
关于古道的修建，当地有一个颇具戏剧性的传说。民国年间，文山村的一位财主为了迎娶远在山下昌溪的娇妻，慷慨出资，沿途开山凿石，修建了这条古道。
在文山村，我向一位坐在黄色土楼民居前歇息的老者求证。老者没有否认传说，又补充介绍说，真正捐资修建古道的是一位名叫吴六金的人，人称“老佩”。吴六金出生在文山村，自幼家贫，十五岁经人介绍到屯溪老街学做茶叶生意，后经营“怡和”茶庄。吴六金深感山里人出门艰辛，有了一定积蓄之后便捐资着手古道的修建。主要工程完工于上个世纪三十年代。当初修路时，路旁还修建了六座小亭子，供来往行人逗留歇脚。如今在古道旁依然能寻觅到石头垒建的路亭踪迹。
古道的传说在人们口中变得耐人寻味，真假难辨，却是生活居住在这里的山民走出山区最便捷，最省力的通道。那些古道修建者，以及曾经在古道上艰辛跋涉的人们，试图通过一条古道改变命运，留下的只是难以叙述的艰辛。
文山村是一座坐落于半山腰的古村。村中至今依然保留着一排排高高的黄褐色土楼，与路边几户徽派马头墙新居形成巨大的反差。村中有古老的石磨、农具，也有崭新的摩托、汽车。村民中，有些人依然靠种茶种地谋生，更多人开始经营民俗，把自家的房屋改造成宾馆和饭店。古老与新潮在这里交汇，这是许许多多皖南古村如今在现实生活中上演的版本。
古道路面狭窄，最宽处也不到两米，用一块块青石板铺成。一级级台阶，历经风雨侵蚀和行人踩踏，如今已变得斑驳湿滑，只有石缝间布满的苔藓、地衣以及一些叫不出名字的杂草依然鲜活。沿途多为绵延的山体，一边是巉岩危立的高山，一边是悬崖陡坡。在一处陡峭的石壁处，有红色字体标注“百步天梯”四个大字。石壁下，一块块青石板台阶呈弧形绕过岭头。细看，修工极为精细，路面平整，有的石板台阶看上去完好无损。据说当时的石匠夸下海口，几十年后如有一块石板松动，愿意用金元宝垫平。
古道上树木并不多见，却不时能见到树龄超过百年的古树。有的粗壮葱茏，树冠如盖;有的伟岸挺拔，笔直的树梢直指天空。这其中有一眼就能认出的古樟，也有西川朴等难得一见的榆科树木。它们如同古道的守护者，与古道一起在漫长的岁月长河中默默坚守着寂寞时光。
文昌古道不仅是这一片山区通往外面的通道，也是联络外界经济文化的纽带。古镇昌溪，自古以来就是歙县一座文化重镇，至今还保存着明清祠堂、古戏台、三眼井等文化古迹。古道修建之后，茶叶、竹笋等山货源源不断运出大山，远销各地。山外之风，携带着清新的文化气息，从此吹进闭塞的山坳。
行走在古道上，不时迎来游人，或成群结队，或三两成行。游客来自四面八方，脸上却挂着相同的笑容，那时古道花海又一道风景。一阵节奏感强烈的音乐声传来，循声望去，原来是几位女游客在拍抖音。如今，抖音正火，古道、春天、花海、游人，每一个要素都是抖音上吸人眼球的看点。昔日古老寂寞的古道变成拍抖音、发视频的热门场所，如同暮年的老者重新焕发青春，这也许是当初历经艰辛修筑古道的前人难以想象的情景。
一条古道，历经沧桑，在岁月中沉浮。眼前，我看到的是一条蛰伏在美轮美奂景色之中的山路，正演绎一曲和谐的韵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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