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京剧的那些记忆

黄山日报 2018-10-26 01:00 大字

□程亚星

人身上有许多暗藏的机关,平时处于休眠状态,偶然拨动了哪根神经,就像被鼠标点击,瞬间就被激活了。

就比如京戏。

日前随屯溪区作协赴浙江绍兴采风,一路上,受方鹤影这个几近专业水平的京剧票友的影响,京戏这个机关就被激活了。

父亲一生爱京戏

起先是为了让方鹤影给大家来几句,所以我这个喜欢京戏却又唱不好的人在前面抛砖,抛了好几块“砖”,终于引出了鹤影的“玉”,让大家饱了耳福,为此行增加了许多风雅而又轻松的气氛。

京戏这个话题就自然地展开了,细想起来,这辈子有很多与京戏有关的记忆。

先说说我的父亲。我父亲一辈子都有京剧情结,爱看京剧、爱拉京胡、也爱唱几段。父亲说他最早喜欢京剧是受了他一个中学老师的影响。老师爱拉也爱唱,对他那把京胡极爱惜,任何学生到他那里去都不允许动他的京胡,可是对父亲却另眼看待,原因是父亲能有板有眼地唱上两段,后来老师不仅让父亲摸他的京胡,还手把手地教。父亲是极聪明的,老师试探着跟他说一些京剧曲谱的专业名词,什么“西皮”“流水”“二黄”“原板”“散板”,父亲不觉得枯燥,反而流露出极浓的兴趣。就这样,父亲在参军之前就学会了拉京胡,这对于一个并不是文艺之家出生的,文化生活又极其贫乏的农村孩子来说还是很值得一提的。

父亲十六岁那年虚报了年龄去当兵,是选飞行员选入空军部队的,当时全县只选了两名,但到了部队又经过多轮培训和筛选,最终父亲没有开成飞机,只是在空军部队里当了一个文化教员。

父亲所在的部队在东北,一个星期天,父亲上街,看到有一个五十岁左右的大嫂在卖一把京胡,父亲试了一下,是一把极好的胡琴,就与大嫂攀谈起来,大嫂告诉父亲,她的丈夫是一个琴师,自己也做京胡,这把胡琴是她丈夫自己做的,用了二十多年了,是他最心爱的一把琴,因为丈夫生病,家里能卖的东西都卖了,这把琴实在舍不得卖,没有办法,救命要紧。父亲十分同情那位大嫂,也十分钟爱那把琴,无奈大嫂开出的价格三十二块钱,是父亲不可能拿得出的。

父亲心心念念着那把琴,也惦记着那个家里躺着病重丈夫的大嫂,第二个星期天,父亲带着从战友那里借来的三十二块钱,又到上次那个地方碰运气,看大嫂琴卖出去没有?等了一天,父亲空手回到了部队。第三个星期,父亲还不死心,又带着钱去等了一天,还是空手而归。从此,那把琴和那位大嫂就深深地烙在父亲的脑海中,父亲多次跟我们提到这件事。不知那把琴最终落到了什么人的手里,但愿琴到了一个也是喜欢京剧和喜欢这把胡琴的人手里。

老师傅叫化子

父亲喜欢京剧,对儿女及家人是有影响的。在我们家,最开心的时候就是父亲拉着京胡,我们几个人轮流唱上一二段,唱得最好的自然是我的母亲,可父亲偏说我唱得不错,说他们几个都不会听过门,而我会,什么地方该停什么地方该张口只有我不会弄错。天晓得,我哪里懂什么过门,配着来罢了,只是从中看出父亲对我的疼爱。

我童年时代跟着母亲生活在枇杷之乡漳潭,正是样板戏响彻云霄的年代,我五六岁的时候模仿力和记忆力都惊人地好。小小的我会唱样板戏,在当地似乎有点名气,记得有一个小小的饮食店,卖包子、馒头、馄饨,店里有一个名叫“叫化子”的老师傅和一个小伙计。叫化子做的肉包子真是美味,我隔三岔五找母亲要五分钱去买一个肉包子。每次去,叫化子都要让我唱一段京戏才肯卖给我,我也就大大方方地唱上一段“我家的表叔”什么的。

有一次,我看到叫化子在饮食店外面站着,头低着,胸前还挂了一个牌子,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仍然去找他买包子,叫化子压低了嗓子说:唱一段,唱一段,不然不卖给你。我又唱起了“我家的表叔”,这时我母亲的好朋友玉花正好经过,牵了我就往我母亲工作的供销社走,玉花对我母亲说:这孩子,真要命哦,叫化子在请罪,她还在给他唱戏。

我不知道什么叫请罪,也不知道叫化子为什么要请罪。记得有一天我去买包子的时候,看到一个人到饮食店来,把个有盖的篮子搁下,说是放一下,等会来取。她走后,叫化子打开篮子,里面有一只空碗和两毛钱,叫化子收了两毛钱,放了四个肉包子在碗里,把篮子盖好,不一会儿,来人把篮子取走了。莫不是叫化子不该卖肉包子给她,所以才要请罪的?我不知道。

首次登台出洋相

每年到了枇杷采摘结束,漳潭总会搭台唱几天戏。那一年的戏唱得比往年热闹,县京剧团来了一批人。演员们晚上唱戏,白天没事也到供销社转转,就有人向他们介绍我,说这女孩会唱样板戏,他们让我唱,我就唱了。听过之后,他们都说好,说是声音甜润,有板有眼。剧团的同志就鼓动我母亲,说让我晚上上台唱一段。

母亲自然不反对。早早地吃过晚饭,母亲就为我梳好了辫子,换上了花衣裳。

大幕拉开,一个被报幕员报告县京剧团刚刚发现的京剧童星,被隆重推出。那时没有麦克风,一位姓张的小学教师蹲在我边上,用喇叭筒套住我的嘴。

我只觉得头晕目眩,台下是黒压压一片人群,我站在台上,高出那么多,汽油灯亮得刺眼,而乐队的铜棰锣鼓又是那么正规。我哪见过这排场,用手拨开喇叭筒,拔腿就往后台跑。

演出结束后,生产队照例抬两大筐子枇杷给演员和工作人员吃。张老师从台下的拐落里找到了我,把我抱上台去,大队长装了满满一篮子枇杷给我。大伙见了都笑我,还逗我,我这时不知道怎么“哇”地大哭起来。

回家的路上,母亲一手牵着我,一手拎着枇杷,不停地数落我:“你这没出息的家伙,出不了台场的家伙,看你以后能干什么……”

这是我第一次登台。四十多年过去了,不知道还有没有谁的记忆里装着那个怯场的小女孩,但它给我的记忆却是那样深刻,以至于此后我在人生这个大舞台上,每次失败每次怯场,每次看到别人演得那么娴熟,那么潇洒的时候,我都会鬼使神差地想起那次经历。

叶校长的甘露寺

怯场的经历又何止那一次?一九八五年,我考上了徽州师专中文系,开学没多久就过中秋节,学校鼓励每个班都举办中秋晚会。为活跃气氛,学校的老师也到各个班级去串串,演个小节目或说几句话。记得徽州师专副校长叶光立来到我们班,他清唱了一段《甘露寺》,这段戏也是我父亲喜欢的,所以我从小就能唱下来,当时我就有一种冲动,想站起来和校长一起唱,可是我哪敢?一是怕唱不好,二是怕别人认为我爱出风头。

叶校长唱的时候我又发现了一个问题,清唱京戏,没有伴奏,过门是个大问题,唱的人会很尴尬,于是我又再一次产生了想站起来为他哼过门的冲动,可我还是不敢。就这样在兴奋和矛盾中听完了叶校长的《甘露寺》。

多年后,和同学说起这件事,大家都没有什么记忆了,看来,这个节目在同学心里没有多大印象,毕竟我们那个年龄,喜欢京戏的还是不多。也有同学开玩笑说,你当年要是勇敢地站起来和校长同唱一曲,没准就当学生会主席了。哈哈,此为玩笑。

京剧寻根记忆深

十多年前,黄山市举办了一次“京剧寻根之旅”,对于这次演出我是盘算好了的,一定要到现场观看那些名家的演出。但是人算不如天算,那天我正好赶上一个推不掉的接待,只好等忙完之后看黄山台的录播了,不能到现场观看,对于我来说真是一个不可弥补的遗憾。

第二天,我接到单位领导电话,说有部分京剧演员及历界梅花奖得主要到黄山风景区游览,让我负责陪同。从全国各地汇聚黄山的历届戏曲梅花奖得主近20人,多数都是第一次来黄山,黄山绝美的风光让他们流连忘返、赞不绝口,在始信峰、狮子峰和西海排云亭,他们不断地拍照,想把黄山的美景都带回去。

中午在北海宾馆用餐,各位艺术家们又兴致勃勃地与北海宾馆的员工们一起联欢,蒙古族的敬酒歌、精彩的黄梅戏唱段和湖南花鼓戏、原汁原味的山西民歌、经典的京剧选段让人大饱耳福。著名的京昆剧、河北梆子演员裴艳玲老师的一段《黄天霸》让人叫绝。中国戏剧家协会党组副书记季国平先生说,这次京剧寻根之旅让广大京剧艺术家在黄山找到了京剧的根,同时也让其它剧种的演员们在黄山找到了灵气。

没想到虽然不能到剧院观看各位大师的现场演出,但却能陪同大师们游览黄山,更能如此近距离地观看大师们的表演,此为我的荣幸。

我给父亲买京胡

关于京剧也有一些辛酸的记忆。1987年,我刚从师专毕业,报到后一下领到了两个月的工资,当时就觉得富得找不到北了,一心想给父母买一点有纪念意义的东西表表孝心,父亲在屯溪一家琴行转了转,我就大方地问他,是不是选中哪把琴了?我买给你,父亲最后摆摆手说没有看得中的,再说家里有两把,又不缺,最后就没有买成,我一直到现在也不知道父亲是真的没有看中还是不忍心把我第一笔工资花个精光。这次买琴也就不了了之。

2000年父亲得了重病,歙县和黄山市医院初步诊断为肺癌,但又不能最后确定,做儿女的当然不能死心,怕诊断出错耽误了可不得了,于是把实情瞒着父亲,告诉他得的是肺结核,这边的医疗条件不如合肥,所以带他到省城去治疗。到了合肥,经过了一套又一套的检查,最后一个残忍的诊断结果呈现在我们的面前——肺癌晚期,而且已经没有手术价值,医生预测生命只有三到六个月。拿到这样的结果,我的眼泪就止不住往下流,但是没有办法,还得擦干了泪水,在父亲面前装出笑脸,给他一种终于松了一口气的感觉,让他知道他得的就是普通的肺结核,只是有些严重,治疗的时间稍微长一点。

第二天,我和哥哥带着父亲到了一家商场,想给父亲买一点他喜欢的东西,父亲也因为相信排除了恶性肿瘤的可能而感到轻松愉快了很多。我们让父亲去试一双不错的皮鞋,父亲不干,说这么贵,没必要,挑了一双便宜的休闲鞋。到了卖乐器的专柜,父亲脸上露出了少有的开心和兴奋,他指着一把琴让营业员拿来看看,我当时特别怕他看看又说没看中,不买了,我急忙先把钱付掉,然后让父亲慢慢挑。柜台上的营业员还对着父亲说:“你看,你的儿女多孝顺哪。”父亲听了很开心。其实那时我已经知道,这把琴父亲已经拉不了。因为癌细胞扩散到全身了,骨头都受到了侵蚀,两只胳膊痛得抬起来都难,再往后这种疼痛只会加剧,无法减轻,我们兄妹俩当时的心情真是无法言表。

回家后,父亲艰难地拿着那把新京胡,为它擦完了松香,细心地调试着,忍着疼痛拉了几句,实在不行了,父亲说:“先放着,等病养好了再拉。”

七个月后,父亲走了。走的时候,我把那把京胡放在了他的身边。

全民K歌唱京戏

也许是年龄越来越大的缘故吧,对京戏越来越喜欢了,虽然唱不好,但不影响我喜欢。

晚上到文峰桥散步,总能看到不少京剧爱好者在那里过戏瘾,我也总会坐在那里,听上一会儿京戏。

最近才发现,有个叫“全民K歌”的东西挺好玩,自己没事时就能自娱自乐地唱上一段,自带伴奏,自带录音,唱得还像样的就保留,不满意的就删掉。

最近我尤其喜欢程派,但程派确实是好听难学啊。之前我总以为张火丁已超过了李世济,觉得她扮相、唱功、声音都超过了李世济,可是近日把《锁麟囊》中两人的唱段作了一些对比,越细听越琢磨,觉得还是李世济的好,她的唱腔中那种底气十足、婉转跌宕、似断似续、如泣如诉的感觉听着真享受,真过瘾。

传统文化的熏陶往往会深入到一个人的骨子里,古徽州这块充满灵性的土地是京剧植根的地方,这里有很多受徽剧和京剧浸润的徽州人。这块土地上,如果你不经意间在村外的小溪旁,在村头的大樟树下,在乡村的小戏台上看到了那些并没有受过专业训练的庄户人也能有模有样地唱上一两段,你大可不必觉得奇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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