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 旦 走过石耳山
生气的几座老房子里守着一年一年老去的时光。村子里的房子大都已经倒塌,屋顶墙壁都已不在。朋友说,这里的居民本来就极少,又因为太过闭塞,人口不断流失,只剩下越来越少的老人留在这里,他们也很少与他人交往,甚至山下人都叫他们土著人。而今,人是越来越没了,一座山上也剩下不过几个人守着日出日落松林竹海,日渐一日地荒凉式微。一路上都是废弃的老屋,断壁残垣,无声无息。那些马头墙和屋顶坍塌到几近于无,山墙被滑落的山体冲垮,一地都是碎砖和烂木,雕花的窗棂也完全腐朽了,早已褪色的春联还在风中摇荡,屋子里都是发霉的味道——它们在完全废弃的天光里早已让山风和雨雪做了主人。
石耳山上的人们一个一个地去了,离开,或者是被埋进,他们忘记了石耳山书院,而书院也早就忘记了他们,只留下斑驳的叹息和风声消失又呈现,呈现又虚无……
石耳山书院是一位归隐的老者么?在阅尽了世事繁华、通读了历史和人间的某一个秋天的黄昏,忽然觉得有些困倦了,忽然想要一些安静,或者想沉进某一片思考。看看天光正好,夕阳西下,落霞满天,晚鸦归巢,周遭虫声响起,石耳山书院长长地地打了一个呵欠进入了梦乡。梦啊,梦啊,直到把自己梦进了荒草和大地之间,梦进了一场再也不能醒来的沉醉和消失,连同他的老眼昏花的主人……从此,它花了好几百年的时间,执着地做着一件事情——沉没,直至不见。
形体和物质的消失是必然的,这个世界上没有什么可以永存。但是石耳山书院一定不是消失了,它只是归隐,不曾离开。几百年前那些抑扬顿挫的讲学声、小心翼翼的翻阅声、摇头晃脑的诵读声、各抒己见的争论声,甚至是书卷间吐出的墨香、秉烛夜读的灯光和席地而卧的鼾声都被它所一一铭记,都被它揣在了怀里,糅合了山上四季的风雨,拥抱了天际的流云星光,再加上几把漫长的落叶和鸟鸣,一起沉没,沉没,直到洇入大地。
不是吗?你看书院崖下的野花如今还在开放,几株野生紫薇、几群摇曳的毛竹都还在茂盛地生长,不管你怎么形容它,破败也好,凋敝也行,坍塌和死亡也无所谓,许多年以后,怕是连痕迹也完全不能寻见。但那又如何?书院是确实存在过的,而脚下的这层层土地,也因此具备了绝不和其他土地相同的气息。
没有什么可以永垂不朽。但是,在如此的深山里,在石耳山宁静的深处,书院是一段曾经真实的经历,是出生、长大、最终又衰老和皈依的大地之子,在完成了历程和使命之后,在那个不被记起的黄昏里安心地睡了,睡在江南渐走渐深的天底下,睡在石耳山的怀抱里,再也没有醒来——它走过了石耳山,石耳山也铭记了它。
站在这乱石和荒草之上,我忽然有了一些心情。和石耳山上的书院一样,其实,很多年来我也在如此不经意的状态中度过,像一缕穿行在人间的风,走过无数,路过无数,却从不刻意地要去记住什么:一个人的心思要是装满了,他就容易拒绝身外的一切,就算是想要有所丰富,也会十分挑剔和有所选择——孤独和寂寞的走路早就成了我的习惯。
同样,走过石耳山,我们也只是走过,留不下烟尘,带不走时光,该衰老的依旧还要衰老,要消失的也终将要消失而去,就如这破败的石耳山书院,就如那些断壁残垣、枯木横斜的深山中的江南老宅,就如那仅存的一两栋老宅子里的垂髫老人和那个插着山芋种子的老者。一切都是走过,就像与石耳山邂逅了一场和一生的石耳山书院……
这是一处被岁月和荒草掩埋得完全消失了的地方,在人迹罕至的石耳山深处。
真的么?这里真的就是当年众多读书人云集讲学、开展学术交流甚至发生过无数切磋和争论的石耳山书院的所在?而此行的我们,越水穿山、攀越蜿蜒曲折的山路,趟过一处处坍塌的灰墙黑瓦,抵达这烟云供养的江南深处,只是为了一场不经意间的与你相遇?
站在破败的石耳山书院的废墟上,不,应该说是遗址之上,一种没有来由的疼痛猛然袭击了我。
那一刻,我忽然无比恍惚。
石耳山是歙县东南的一座山脉,因高山峭壁上盛产江南三宝(石耳、石鸡、石斑鱼)之一的天然石耳而得名。我本不知石耳山,这次来之前也没有听说过它有多少名气,只是在看到朋友写的一篇文字时才生出要来探访的心思。朋友的老家就在石耳山脚下,他在一篇回忆老家的文字里将石耳山的绵延、深幽写得深刻,把当年从清晨出发上石耳山采茶到夜晚才能归家、中午只能啃上一块馒头的艰辛经历写得实在令人心酸。
但来之前,朋友并没有提及眼前这座几乎完全消失了的书院。是无意为之,还是刻意卖了关子?又或者是在朋友的眼里,这个完全凋敝了的、几乎没有任何人来造访的地方早就应该和历史的灰尘一起完全淡去,不值一提。可是,他偏偏又在我们路过它的身畔、差一点要完全错过它的时候,告诉了我书院的曾经的存在。
确实如此,我站在石耳山书院的废墟之上,周遭一片荒芜。荒草,荒草,还是荒草,高过一人的杂乱的荒草和石块把我们重重包围,没有路,甚至没有路的痕迹。要是说曾经还有人迹的话,除非是五百米开外的地方、那座完全塌了应该不少于二十年的江南徽式老屋,说明这里曾经还有过人类生息的痕迹。
这完全是一场没有相约的邂逅,就像是在漠漠红尘不经意的行走中,迎面遇上了某一个看起来毫不相干的人,或者是某一处没有声息、不曾介意过的风景。但是它却在完全废弃了的弯曲山道的那一头,以一种远离了尘世的姿态突然就撞上了我的胸口。而我亦愿意以一种喋喋不休的絮叨,将遇见它之前的行走和攀越进行一番陈述,好记载下我们匆匆来过石耳山、以及石耳山书院的这一场行走。
顺石耳山蜿蜒的山路往上,山势越来越陡,路也变得狭窄和难以攀爬,一开始还有一些人迹,往深处走,一切渐渐变得萧瑟,倒是沿着山路两边一处处越走越破败的江南老屋,像是去岁里枝头上结出又来不及成熟的果实,在历经了几个季节的风雨霜雪之后,尽管被风干了却依然没有零落,寂寂地挂在半山腰或是倒伏在此起彼伏的山洼里,散发着没落而腐朽的气息。再往上,一路再也看不到人踪,只在那些陡峭的山坡石级上,这一处那一处地站着些零星的山茶、油菜和果树,间或有一两株刚刚打开花朵的野李和野杏把淡粉色的花朵点缀在丛林中,让人多少感觉到一丝春之将盛的气息。
半山腰竟然遇上了一位老者。看见他时,他正蹲在山岗的地头上,从身边的畚箕里捧出一颗一颗的山芋种子,往垫上了猪粪肥的土宕里安放。江南种植山芋的方法与江北差异不小,我看了半天才敢开口去问老人,他头也没抬地回答我:种山芋籽。也是在这里,我又遇见了另外两位老人(后来直到下山,都没有再遇见一个人影),他们一脸平静,眼神却稍显迷茫,他们的一生都没有离开这里,在这毫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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