龚合肥与“古藤书屋”

合肥晚报 2021-04-25 03:48 大字

○龚鼎孳行书五言诗轴(藏国家博物馆)

○紫藤花开

○古藤书屋旧影

□李学军 柳丝

因文才出众、名重位高,明末清初之际,合肥人龚鼎孳成为蜚声朝野的文坛领军人物。《清史稿?文苑传》载:“自谦益卒后,在朝有文藻、负士林之望者,推鼎孳云。”

清初,朝廷强令推行满汉分居。以正阳门(俗称前门)、崇文门和宣武门三座城门把老北京分成了“内城”和“外城”,旗人居于北边的内城,汉人住在南边的外城。由于汉族官员聚居于宣武门南部一带,文人交游比较集中,故有“赖有百年文气在,京城才觉重宣南”之说。

在文人圈中颇有名气的“古藤书屋”,位于宣武门外海波寺街(后改名海柏胡同),龚鼎孳等诸多贤达名流曾在这座宅院居住过。

孔尚任以创作传奇戏曲《桃花扇》而声名远扬,其《燕台杂兴》有云:“太傅吟诗旧草堂,新开蒋径自锄荒。藤花不是梧桐树,却得年年引凤凰。”

诗人自注:“宜兴蒋京少景祁寓古藤书屋,予与阮亭先生数过谈,其地为金太傅之后旧第,龚芝麓、朱竹垞、黄俞邰、周青士诸君先后寓此。”

孔尚任当时居住的“岸堂”,亦在海波寺街,距离古藤书屋不远。江苏宜兴人蒋景祁(字京少,著有《东舍集》《梧月亭词》等)在古藤书屋居住时,孔尚任与王士禛(号阮亭,著有《渔洋诗集》《带经堂集》等)曾来此过访。

诗中所称的太傅,即金之俊,官至中和殿大学士兼吏部尚书加太傅,谥文通,有《金文通公集》存世。

孔尚任还提到,金之俊、龚鼎孳(号芝麓,谥端毅,著有《定山堂诗集》等)、朱彝尊(字锡鬯,号竹垞)以及黄虞稷(字俞邰, 著有《千顷堂书目》等)、周筼(字青士,著有《采山堂集》等)都曾先后在此居住。

清人朱一新《京师坊巷志稿》言及此事时添加按语:“按:古藤书屋与海波寺街相近,不甚宽广,其扁字作两行,乃龚端毅公为金孝章所书,古藤久已不存,而匾额亦不问矣。”称书画家金俊明(字孝章)入住古藤书屋时,精于书法的龚鼎孳曾为其题写匾额。

赵吉士《寄园集》中,有作于康熙三十三年(1694)的《甲戌元夕饮于章云中翰汉翔古藤书屋》,诗云:“一曲新翻出酒楼,春来六日趁人留。豸台共指红灯拥,蚕陌群酣白粥流。坐啸三休丛桂老,居停五易古藤留。自嗤旧物坚牢甚,欢宴吟传四十秋。”

自注:“(章云)寓为金文通之俊甲午旧邸,递传龚芝麓宗伯、何蕤音侍御、朱锡鬯太史,以及于中翰,五易主矣。予俱叨饮其中,为之志感。”

赵吉士,字恒夫,号寄园,顺治八年(1651)举人,官至给事中,安徽休宁人。他声称,任职中书舍人(别称中翰)的于汉翔(字章云)入住时,古藤书屋已五易其主,并确认龚鼎孳在此寓居过。

紫藤,古槐,胡同,四合院,是极具老北京风情的特色民居,也是古韵京都的一道标志性景观。

顺治十一年(1654,甲午),金之俊入住古藤书屋。作为同僚和好友,龚鼎孳与之交往密切。

龚鼎孳曾取杜甫诗意,把所居之处称为“尊拙斋”,还将自己崇祯十四年至顺治八年之间的部分诗作结集为《尊拙斋诗集》(四卷本)刊刻。

金之俊撰有《尊拙斋记》,文曰:“奉常龚君孝升于长安邸舍之东南隅构一宴息之斋, 颜之曰‘尊拙\‘, 取工部‘吾知拙养尊’之句也。”(“人见幽居僻,吾知拙养尊”出自杜甫诗作《晚》)

顺治十八年(1661)秋,金之俊乞休致仕,龚鼎孳作《送太傅息斋先生假归吴门》(四首)为其送行。

《定山堂文集》卷七中,有《古藤书屋序》,是龚鼎孳为后来在此居住的何元英所作。何元英,字蕤音,顺治十二年(1655)进士,浙江秀水(今嘉兴)人。曾任云南道御史(别称侍御),官至通政司参议。何元英搬入后,寓斋易名为“丹台书屋”,但京城诗友更喜欢称其为“古藤书屋”。

龚鼎孳入住时,常邀朋友聚饮于古藤花下。《定山堂诗集》卷二十四有《初夏,斋中藤花大开,招吴岱观、张大风、赵友沂、唐髯孙同饮其下》(三首),诗称“愁看物态惊心久,老傍名花倦眼能”“浓阴接席香如醉,老树支楼客不贫”,既描写了客人前来赏花的场景,也表露出诗人改仕新朝后愁闷失意的心态。

顺治年间进士、安徽宣城人施闰章也参加了此次聚饮,清代魏宪编辑的清诗选集《诗持二集》卷三中,收有其《夏日集龚中丞藤阴下,同园次、友沂、大风、髯孙诸子》,诗云:“高斋疏树午荫凉,铁干苍藤百尺长。叶复绮疏衣尽绿,花沾清露席分香。”

作为清初诗坛“燕台七子”之一,施闰章得到了龚鼎孳的认可和推奖。在《奉答龚芝麓中丞京邸夜宴酒间枉赠长句》中,施闰章写道:“主人爱才天下少,众中见许文词好。执卷摩娑语未停,长篇挥洒疾如扫。”表达了对龚鼎孳的感激与敬佩。

古藤书屋的声名鹊起,缘于朱彝尊的入住。清康熙十八年(1679),朝廷举行博学鸿词科试,朱彝尊以布衣受举荐,授翰林院检讨,参与修撰《明史》。朱彝尊为浙西词派创始人,在诗坛与王士禛齐名,有“北王南朱”之称。

朱彝尊寓居古藤书屋时,“湖石侧卧,古藤斜倚,春有花香,夏覆绿阴”,院中有一座四角小亭,可用于晒书和闲坐乘凉,朱彝尊称之为“曝书亭”。晚年时,他以此亭名其80卷诗文集为《曝书亭集》。

在此期间,朱彝尊还完成了《日下旧闻》的编纂,这部著作具有典籍性质,著录了关于北京的历史记载和风土掌故。

朱彝尊还时常召集诗友到书屋饮酒赋诗,酬唱连句。“古藤书屋花未放,主人爱客招吾徒”(王士禛),“招好友,四围芳俎。帘衣风舞,蛩声夜语”(蒋景祁),“客稀成雅集,屋老称佳名”(查慎行),从这些吟咏中,我们可以领略到,数百年前古藤之下主客尽兴唱和的生动场面。

“我携家具海波寺,九月未槁青藤苗。”“柽(chēng,也称红柳)叶绿如伞,藤花紫满檐。”“不道衰翁天倚著,藤花又让别人看。”这些诗句表现出朱彝尊对于古藤书屋的喜爱以及搬离时的不舍之情。

王士禛《香祖笔记》载:“康熙初,士人挟诗文游京师,必谒龚端毅公。”培植文坛新人,是龚鼎孳的一种文化自觉行动。

其时,王士禛、汪琬、刘体仁等后起之秀在京共组文社,龚鼎孳被推举为“职志”,成为京师之地的文坛盟主。

有着“钟山遗老”之称的纪映钟诗云:“孟郊倔强尊韩愈,山谷钦岐事老坡。”他以孤高寒士孟郊、黄庭坚(号山谷道人)自比,而以好客爱士、提携寒士的高官文人兼文坛领袖韩愈、苏轼(号东坡居士)喻指龚鼎孳,体现了遗民人士对龚鼎孳文坛地位的认可。

龚鼎孳以善待寒士、奖掖后进著称,布衣之时的朱彝尊也曾得到龚鼎孳夫妇的帮助。

戴延年《秋灯丛话》记载:“国初宏奖风流,不特名公巨卿为然,即闺中好尚亦尔。龚尚书芝麓顾夫人眉生,见朱竹垞词:‘风急也,潇潇雨。风定也,潇潇雨。’倾奁以千金赠之。”所引词句来自朱彝尊的《酷相思·阻风湖口》。

看到佳作,慷慨资助,由此可见龚鼎孳及其如夫人顾眉惜才之心和出手之慷慨。在《龚尚书挽词八首·其六》中,朱彝尊为“江南断肠句,回首向谁夸”句自注,曰“公最赏予《阻风湖口》词”,证实了龚鼎孳对其才情的欣赏。

顾眉多才多艺,画兰造诣颇深。朱彝尊《曝书亭集》中,有《题顾夫人画兰》:“眉楼人去北床空,往事西州说谢公。犹有秦淮芳草色,轻执匀染夕阳红。(自注:‘夕阳红,兰花名,见金漳赵氏谱’)。”朱彝尊与龚府关系之亲近,由此可见一二。

花开花谢,春去春回。几百年风雨,冲刷着过往的一切。古藤书屋所在的大四合院分分合合,入住其间的人轮换不息。嘉庆年间,又被改为广东顺德会馆。1984年5月,被列为北京市文物保护单位。

随着北京老城改造的推进,旧时的海柏胡同已经消失在人们的视野中,曾经的古藤书屋也淡然远去,难觅踪影。只有那些诗文中的藤花,见证着岁月沧桑,挟带着士风古韵,香远益清,经久不散,长存于历史的记忆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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