忆江南,最忆是徽州

黄山日报 2020-05-13 04:44 大字

□洪振秋

江南有一个美丽而又神秘的地方叫徽州。

徽州在楚汉时期属会稽郡,后来又归属彰郡,再后来又成了新安郡,在北宋末年改为徽州,徽州文化由此而兴焉。

它本是江南一个山越民族的聚居地,三国以前,皖南的黟、歙、休宁,浙西的遂安、淳安,统称为歙,或黟歙,也就是后来的徽州。黟歙山越人,是山林的骄子。他们攀岭越谷,腾跃如飞,操着“鸟语”口音,守护着江南这块神秘的山野。

忆徽州,仁者爱山。

徽州千山万壑是说不完的风情,一座座山峰直插云天,以疯长的翠绿把预约的一声声婉转的徽语写在天际间。

黄山风姿独具,以“四绝”称雄江南;文公山在晨钟暮鼓中吟诵着朱子的绝句;大彰山依然有魏晋风流在流淌;清凉峰正开放着山越远古之花;牯牛降唱着绿意葱茏的生态之歌;齐云山以绽放召唤虔诚,处处透出道骨仙风……绿荫如海,峰峦如岛,云岚如潮。徽州风光因此秀美,尽是山花烂漫、鸟语花香的境界。

徽州年年岁岁,朝朝暮暮携着这般碧绿装点山的容颜,山因此不老;徽之青山,以挺拔的脊梁告诉我,虚怀若谷,令山更高,溪谷更绿,徽州也因此不老。

在徽州,清旷是一种美,峻拔也是美。

忆徽州,智者乐水。

碧水永远流淌于千山万谷之中,圆润、晶亮、摇曳、痴情,全从碧野中流出,如烟,如梦,如泣,如诉……恣意地铺开一幅新安画卷,逶迤奔放,流过深山,越过草地,来到了村庄,来到了城市。

祈祷着五谷飘香,伴奏着吴侬软语。

读书声中,茂密了水口那片树林;

碎月滩上,澄净了那串徽戏的韵脚;

程朱祠堂里,氤氲了理学古风流播。

可以在溪边学任公垂钓,让潋滟的波光载来一些词章。你也可以打开那瓶封存已久的杏花酒,杏花村就在眼前。

在水一方的背影里,有小舟,有客船,传递着农民那朴素的清纯和欢乐,也有徽商载不动的金银气象。

在徽州,天空总是湛蓝宽广的,清风也会把两岸的绿色组织成波澜壮阔,甚至连摇曳的野芦苇花也踏着流云的步伐低吟浅唱,一条条大河小溪就成了一章章最优美的散文诗,把此间的美妙荡出了漩涡。

徽州有一条古老的江,叫新安江,在《诗经》《楚辞》诞生的岁月里,就已撑开了徽州几千年的历史。一潭过一潭,一弯转一弯,沉默浸润,却气韵飞扬。在魏晋南北朝的风流里,在唐诗宋词元曲的典雅里,它似一幅宽阔的玉带,又如一幅流动的山水画卷。其亘古闪烁的光芒,犹如是燃不尽的江村渔火,点燃了一盏又一盏的徽州人文之灯,饱蘸浓墨写下的,皆是徽州天空中的千年星光。

让纯净有声有色,复归仙境。

人行明镜中,元人黄公望《富春山居图》以苍润洗练的笔墨和优美的意境,画出了新安江群峰竞秀,江水泱泱。倪云林画新安江用的是“一河两岸”的构图,平淡萧疏。他画新安江时,不喜欢在画上赋色或盖章,说是会污染了这清丽的江水,新安江有洁癖啊。他们笔触力透纸背,把新安江上的天空压得越来越低,低向一江春水向东流,依然飘起了一朵又一朵的江南烟云。

忆徽州,我家住在桃源里,门前岁岁桃花开。

徽州确是人世间少有的桃花源。这里的山水俊秀,林谷幽深,千山万壑之中充满古越楚的神秘。古代的山越人以渔猎山伐种谷为业,多未尝入城邑,终身于林莽之间。《后汉书》文中称他们“深林远薮椎髻鸟语之人”,即是皖南山越人,“鸟语”也说明了山越语言与汉语言的巨大差异。

他们本来都是移民,从越亡楚兴,秦皇东巡开始,他们就躲避于此。随后在汉末三国、西晋末年和南北朝时期、安史之乱和唐末五代以及北宋末年“靖康之难”,中原人也纷纷逃难于此。那些与世隔绝的山越人,喊着鸟语,纷纷下山迎接着一拨又一拨的移民。也许移民群中也有晋朝陶渊明的亲朋好友,他们或化作渔人,或为南阳刘子骥的化身,蜂拥而至。所以,陶渊明先生的桃花源,也许就是在这块美丽、静好土地上发生的陈年往事,这不是没有道理的。你可以细细地思量,陶渊明所写之处并非仙界,而是在写那些普普通通的人,一群避难的人,而不是神仙,只是他们比世人多保留了天性的真淳而已。这不正是秦汉时山越人的真实写照么?那些勤于耕种,热情好客,且“不知有汉、无论魏晋”之村民,恰是山越人的情态和思想光芒的折射。

“松下问童子,言师采药去。只在此山中,云深不知处。”这是唐代诗人贾岛写的一首《寻隐者不遇》。如果你在徽州久居,一定特别喜欢那位寻访不遇的隐君——那样的诗意、神秘、飘逸,和徽州竟如此契合。

徽州处处有佳境的气质,而且也实在太美妙了,不知有多少人会“斜风细雨不须归”,终身醉卧桃源中,花也芬芳,人亦芬芳也。

忆徽州,何止是钟灵毓秀如桃花源般的徽州山水。

你走进徽州古城,处处渐觉风光好。保存完好的城楼、城墙、古府衙、古牌坊……无不闪烁着唐宋明清遗韵。还有许多街巷,一幢幢徽商遗留下来的宅院,粉墙黛瓦,雕花缀朵,富丽豪华,飞禽走兽,栩栩如生,让你流连忘返,遐想不已。

你随意走进一家恬静的“花园”,皆是草木葳蕤、花香四溢。仿佛穿越了两千多年的历史烟云,散发出歙砚、徽墨、澄心堂纸、汪伯立笔的幽香……五国十代时,徽州大词人冯延巳有一句“风乍起,吹皱一池春水”的妙词,写的不正是徽州庭院的意境吗?

徽州的乡间,湖光山色点缀着弯弯山道,十里长亭、小桥流水,总是那么清新、野逸、古朴,令人心旷神怡。粉墙黛瓦马头墙,总是那么相映成趣。随意推开哪家庭院,或久不开的柴扉,都可以看到这般野逸的景色。或几株山茶,或几盆兰花,或几棵桂花,或几丛野菊,姹紫嫣红,古风悠悠。这里的山民骨子里浸透着徽州人“家家流水,户户养花”的文化传统。当然这里也有胡适先生从山中带来的兰花草,幽香四溢,弥漫在皖南的山山水水之中。

徽州人崇尚自然,是一种和自然界的天人合一。靠山,或采野果山珍、砍柴卖药,或开山垦荒,耕种五谷;靠水,或独钓寒江雪,或乘一叶扁舟,垂钓于烟波之中;但大多数徽州人虽浪迹于民间,或设馆授徒,或鬻文售画,或织布卖履,或雕砚制墨,或勒石刻木,或卜卦算命……守着江湖,时隐时现,终老一生。

忆徽州,古今多少人和事,尽在江南烟雨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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