率水渔事
□汪红兴
晨曦微露,乳白色云雾像是轻纱笼罩在河面上,两岸青山如簪,翠绿竹子绵延成海,粉墙黛瓦的小山村倒映如画。
两头尖尖微微上翘,长约五六米的舢板船,有时一艘,有时两三艘,漂浮在玉带般的河面上,有时滑行如鳅,忽东忽西;几个古铜皮肤的渔夫,正立在船头,挥舞着手中的竹篙,犹如孙悟空的金箍棒,左一下,右一下,“哦嗬嗬,哦嗬嗬,”大声吆喝着。十几只黑色的鸬鹚在水中,时沉时浮。露出水面时,高兴地摇晃着脖子,嘴里衔着鱼儿,像是向主人邀功请赏,因为脖子被箍住,此时是咽不下任何食物的,船主人也不会让它们早早吃饱,使其捕鱼热情大减,所以它们只得欢快地游到船边,舌头一顶,鱼儿就跌入了船舱中。有时它们也会跳上船舷,稍稍休息一下又迅速地潜入水中,听候着主人的吆喝。青山绿水间,总是回荡着着不尽的欢笑声。
这是我的童年时代,在率水河畔,常见的乡间捕鱼场景。如今,这类场景绝迹多年。当年的那些的渔夫,还健在吗?
前不久,在陈霞乡霞瀛村,与67岁的阿光(学名朱国光)不期相遇,他就是这条河上最后的渔夫。一头乌黑的头发,双眸炯炯有神,皮肤白皙,看去比实际年龄要小七八岁,如今,他已不以捕鱼为业,但只要聊起这个话题,脸上仍然写上满满的兴奋。
“率水河自古以清洌见称,鱼儿肥美且多,捕鱼人很多,但大多是零打碎敲,而以此为职业的不多,阿光家就是为数不多的渔夫世家。这些捉鱼人家不少是世袭的,几代人捕鱼。比如阿光家是三代捕鱼,从他爷爷开始,后来到他父亲朱理起,再传到他。他是从上世纪60年代就捕鱼,一直捕到1993年,捕了26年。村里的朱顺祥家是三代,朱启茂家是两代。
“率水两岸渔民的捕鱼范围,从屯溪一直上溯到流口,在长约200里的河道上,再往上河床清浅,石头裸露,小舢板船就不便行驶,只可用竹筏或木排。解放后,率水河上,捕鱼的有三个帮:闵口班、洪里帮和霞瀛帮。每帮十来个人。我们霞瀛帮,由霞瀛和下琳溪两个村人组成,霞瀛4户,分别是朱启茂(绰号捉鱼排)、朱顺祥(绰号阿祥)、朱理起(阿光父亲)、金龙生(绰号龙生),现在只有我健在。下琳溪有5户,具体名字有点忘了,现在只有红仂(叶春红)还在,他和我的年龄大致相仿,但也不捉鱼了。
“捉鱼帮是自由组合,平日家门口捕,各自行事。一旦外出到远地方,就要成群结队。一则是壮威,二则是互相照应,分工合作,在帮里谁干什么,都有安排的,默契配合。分配的方式是公吃公摊,有一个人管账的。
“河上捕鱼是要缴税的。解放前,一般河段是不准捕的,村子水口处立有禁渔碑,有乡规族规严控。我们长期捕鱼的,必须要给村里的族长交河租,才能在指定河段捕鱼;解放后,捕鱼要经过生产队、大队和公社批准,也要上交渔业资源税,我们是交给溪口区公所,大致每年要交给区公所1200元左右。
“一般在每年汛期后,便开始搭帮捉鱼。撑上渔船,带上渔网、鸬鹚,还有锅碗瓢盆就上路了,开始披星戴月,风餐露宿的生活。有时借宿河边人家,有时就在河滩上用竹簟搭个帐篷,边上砌个简易炉灶,就在那生火做饭,一缕缕的炊烟袅袅升腾在偏远滩潭上,在峰峦碧波里漫舞,颇有陆游笔下的‘渔家浦口起炊烟\’之意境。
渔夫的生活其实挺简单,吃的,除了饭,主要菜就是鱼,大锅煮鱼,放点油盐之类,其他佐料很少的,没有普通人家讲究。吃腻了,有时会到人家菜地里,顺手捎点黄瓜、丝瓜之类。村里的百姓没有谁说的。因为有时我们卖不完的鱼,也会送些给村民尝,一来二去,也就混熟了。
“渔夫的生活是艰苦的。长年睡在河滩上,寒气重,因此渔夫大多喜欢喝酒,而且是大碗喝酒,没那么多讲究。喝的是山芋干、地瓜老酒,酒精度不高,斤把不在话下,大碗喝酒大块吃鱼,是捕渔人家的寻常生活。酒足饭饱,睡在高低不平的河滩上,数着星星入眠。渔夫最怕冬天,滴水成冰,寒风凛冽,虽然穿着雨靴,还要下河,稍不注意就会寒气入身,对身体的损伤比较大。况且鱼儿入洞,收获甚少。渔夫容易得气管炎、风湿病等症,骨关节毛病多。
“那时渔夫的生活是紧张的,白天睡半天觉,下午补网、串钩,晚上八九点下河,下半夜三四点收网。天刚蒙蒙亮,就要匆匆地赶往集市上去卖,鱼少就在附近卖,鱼多了,就要骑车到休宁屯溪卖。那时捕鱼的工具比较单一落后,主要靠纱线网网鱼,后来才有尼龙网,又引进了鸬鹚。
“线网网格大,小鱼可以出入自如,大点鱼才会上网,不像后来电鱼,那是断子绝孙的。而线网易腐烂,经常要补网,所谓的‘三天打鱼两天晒网\’讲的就是这个理。而且一到汛期,我们又无法捕鱼,鱼得到休养生息。
“那时,率水河里的鱼多,至少有四五十个品种,小鱼类的,如石斑、圆眼、长唇、翘嘴白、红颡、密鱼、汪丫鱼、鳜鱼等,这类鱼一般长不大,单条二三两左右,不会超过半斤。这类鱼对鱼的水质要求比较高,其中的鳜鱼是属于上等鱼,鱼肉细嫩、味道鲜美。大鱼类的,主要有草鱼、青鱼、鲢鱼、鳊鱼、乌鱼、鲶鱼、鮶鱼、鳡鲷等,这类鱼一般有几斤的,甚至有百余斤的。我曾经逮过的一条鳡鲷鱼,就有80多斤,鳡鲷鱼有时在河里要飘起来的。青鱼我逮过的最大一条有40多斤。”
那时鱼价低,即便是八十年代初,一般每斤,石斑鱼只有三四毛,鳜鱼七八毛,鳖五毛,要想买个好价钱,有时还要拿到溪口、休宁去卖,甚至是屯溪。娃娃鱼几乎没人要,阿光说,有次他们在冰潭捕到一只14斤的娃娃鱼,卖来卖去没人要,后来,只好贱卖给一户人家2元钱。如今黑市交易中,动辄数百元甚至千元一斤的天价娃娃鱼,让阿光感慨不已。
“捉鱼捉虾,不成人家”。是这一带流行俗语,指的是捉鱼的,往往到处漂泊,居无定所,被人瞧不起的,这其实是指当年漂泊在新安江上的“九姓渔民”,地位是比较低的。捉鱼人家虽然地位低,但生活相对要殷实些。阿光家解放时,家庭成分就划成了富农。
在那时,出去一趟,每天二三十斤,是不在话下的,每天的收入有二三十元。阿光家解放时,家庭成分就是富农,比起村里的地主家要差些,但比一般村民要好些。在生产队年代里,捉鱼的每年都要给生产队里交公益金,这样队里才给打口粮。2元钱记十分工,而十分工到年终分红,只值五毛钱左右。这明显亏本的买卖,但不能不交,否则一家老小口粮无处处置。
捕鱼人最辉煌的时期,也是率水河渔业资源遭到毁灭性破坏之时。上世纪80年代中期,实施联产承包责任制后,村民们相对自由支配的时间多起来了,但河流管理没跟上,捕鱼人越来越多,鸬鹚价格嗖嗖往上,一只要卖1200多元,比一头牛的价格高得多。我们这里买鸬鹚一般到鄱阳湖一带去。
后来随着新兴捕鱼工具出现,电鱼、毒鱼、炸鱼,都是杀鸡取卵方式。危害最大的当属电鱼,它方便,不受时间限制,鱼棒只要碰到,鱼籽也要死掉。因此,当大功率电瓶电鱼后,河里的鱼是一天不得安宁,日夜有人电,连田沟里的泥鳅也未能幸免。当时捕鱼人的收入,自然是十分可观的,他们出去一趟一般有几十元到100多元,比拿工资的要高得多。
到了90年代初,率水河里的鱼与日俱减,捕鱼人经常空手而归。这时,人们意识到靠水吃水要落空,于是纷纷改行易辙。也就是那时,鱼帮彻底散伙了,具有眼光的阿光开始转型发展,收起工具洗脚上岸,自己办起家庭式粗制茶厂,每年加工数万斤干茶,收入也有数万元,生活比较稳定。这一点,阿光还是觉得幸运的,因为如今在率水河畔以打鱼为生的人,生活大多不甚富裕,因为已是坐吃山空了。
虽然不再以打鱼为生,但阿光家捕鱼工具还是有一些,家里还有些网,偶尔会下河捕点鱼自己吃。家里还珍藏着一只汽油灯,从未启封过的,这也算是一宝。
今天,国家日益重视生态保护,呵护青山绿水,封河禁渔,对这一点,阿光双手赞成。因为他说,如果我们还像前些年那样任性,我们的大自然,我们的河流,迟早一天鱼类要彻底灭绝,我们这代人,真是千古罪人,愧对子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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