完颜麟庆与汤口芳村
芳村献茶
□李平
完颜麟庆（1791-1846），满洲镶黄旗人，嘉庆十四年进士，官至四品京堂，著有《鸿雪因缘图记》，全书共三集，每集分上下两卷，一事一图，一图一记，共记二百四十篇，二百四十图，内涵涉及山水屋木、人物走兽、舟车桥梁，包罗万象，纤毫毕具。其中有篇文章为《芳村献茶》，是他在道光三年（1823）出任徽州知府时所记。文章不长，数百字而已，却生动地记述了197年前芳村的自然风貌及民间习俗，读来真是趣味盎然，不妨抄录下来和大家分享。
余既回菴，饭罢将行，重至朱砂泉上，徘徊不忍去。松青送过汤溪，致主僧意，赠云雾茶、五光石，受而答以鉼金。下宿谢氏祠，山农言近多虎患……又石门峰下有巖，为猿穴，秋来尤多。翌晨早行，抵芳村，果见群猿交股连臂，状如巨绠，下饮于溪，攀藤缘木，嘻笑窥人。比至村，则地势坡陀荦确，漘岸相错，人家略彴拒门，疏篱阻水，半在烟岚云气中。天容泬廖，游尘不到。乃驻肩舆，小憩树下。有老妇年七十余，指问舆夫曰：官为谁？答曰：府太爷。又问：是姓麟否？答曰：然。亟回家，烹茶来献曰：小妇人有子被案牵连，受累数年矣，去年太爷到任得雪，今幸瞻仰，愿代谢。遂叩首。余命之起。啜其茶甚香……已而缘溪渡岭者再，是为谼中问汪司马道昆园，黄叶自飞，白云不扫，已无遗迹。行数里，见芗石二字尚络萝薜间，字以人传矣。晚宿潜口水香园，乃八月二十八日也。又续前作，纪之以旑曰：转瞬雾仍合，归途逸兴赊。山农谈旧事，老妇饷新茶。囊重因携石，衣香为染霞。感君风雅甚，相伴路忘遐。
文中所说的朱砂泉即现在的黄山温泉，朱砂泉的名称来源于泉水产朱砂的传说。李白咏黄山诗有“渴饮丹砂井”之句，丹砂即朱砂。宋胡仔的《苕溪渔隐从话》中称“唯新安黄山是朱砂泉、春时水即微红色。”完颜麟庆是八月去的黄山，想必此时泉水清澈见底，故“徘徊不忍去”了。此外，黄山还有朱砂峰、朱砂洞之名，皆因朱砂之故。
文中提到的“五光石”又名“发光石”，产于黄山莲花沟。黄山河谷中多奇石，北大门的婆溪河出产的黄蜡石，集和田玉温润坚硬和寿山石色彩华丽于一身。上品的黄冻蜡通透细腻，握在手中如婴儿的肌肤。黄山的云雾茶据说就是现在的黄山毛峰，我倒觉叫云雾更为妥帖，因为这里的高山茶叶在生长期总是萦绕在烟雨之中。这篇文章也再现了百年前的芳村风貌。地势起伏，浮溪河两岸怪石嶙峋，小桥流水人家，村子半在云雾之中。天色晴朗，空气清新，于是完颜麟庆“乃驻肩舆，小憩树下”一览这眼前美景。
芳村的谢姓是大姓，看村民登记表，上面差不多清一色的姓谢。传说芳村的谢氏宗祠规模宏大，可惜在二十年前拆除了。完颜麟庆下宿的谢氏祠，现在原址上建的房子就是村委会的办公楼，我在这里呆了三年多，如今看《鸿雪因缘图记》这篇文章，想象着他在宗祠前的浮溪河旁流连忘返，不禁让人唏嘘，百年岁月，也只是弹指一挥间。
徽州地处崇山峻岭之中，自古虎患严重。据最早的《祁门县志》记载，公元1234年宋朝“邑多虎，伤2000余人，邑令傅褒募人擒其十之一。”清道光《徽州府志》称“婺源多虎，伤男妇二百余口。捕猎无策，民皆焚山逐虎，延烧苗木不啻亿万。”可见虎患之惨烈。地处黄山北大门的原太平县（现黄山区）辅村亦是老虎经常出没之处，辅村原名虎村，可见老虎之多。据《太平县志》记载：乾隆四年（1739）太平多虎患。黄山区《乌石镇志》：明末，乌石船渡有虎出没，始食一僧，继食数十人，民震怖。同属徽州的芳村地处黄山脚下，此患亦概莫能外。所以麟庆知府下宿谢家祠后，自然会有山农来报虎患。黄山地区的老虎灭绝于上世纪五六十年代。在黄山区一中，至今仍保存着一只完整的华南虎标本。我在一中补习时，在资料室见过。虽是标本，但虎色斑斓，还是令人不寒而栗。
黄山猴有别于猕猴，体形较大，性格凶猛，去过黄山野生猴谷的人应该印象深刻。除了猴谷景区，现在已很难再见到它们的踪迹，但《芳村献茶》再现了近两百年前它们生动的画面。“群猿交股连臂，状如巨绠，下饮于溪，攀藤缘木，嘻笑窥人。”群猿交股连臂，犹如一根巨大的绳索，可见猴子数量之多，而且并不惧怕人类，嘻笑自如。
汪司马道昆即汪道昆，徽州歙县西溪南人，明代著名戏曲家、抗倭名将。嘉靖二十六年进士，初任义乌知县，历官武选司署郎中事员外郎，襄阳知府，福建按察使，福建、郧阳、湖广巡抚等职，仕终兵部左侍郎。汪道昆不仅武略超群，文韬也相当出众，有《太函集》120卷，收散文106卷，诗歌1520首。除此之外，他还精通音律，在戏曲创作方面有较高水准，传世有《高唐梦》《五湖游》《远山戏》《洛水悲》《唐明皇七夕长生殿》。另著有《北虏纪略》1卷、《数钱叶谱》1卷等。《明史·文苑传》有汪道昆传。如此才俊自然为完颜麟庆所敬仰，只是物换星移，故园不再，徒生“黄叶自飞，白云不扫，已无遗迹”的感慨。
完颜麟庆作为金世宗完颜雍的第二十四世孙，任徽州知府期间，倒也没什么官老爷架子，僧人赠送他云雾茶、五光石，他收下后答谢以鉼金。在芳村遇到一个老妇人拦住轿子，也不恼怒，还一一回答人家的提问，还站在路边喝老妇人感谢他为其子昭雪冤屈而献上的新茶。完颜麟庆生平涉历之事，各为记，记必有图，有图必出自名家之手，所到之处皆称因缘，实在是个有趣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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