纽约疫情日记
□谢炯（美国）2020年3月21日星期六
原本计划开车到办公室搬东西，起床后取消。家也需要收拾。
自从餐馆关门后，尼尔只能在家里烧饭，他本来就爱掌勺，现在更是天天烧。我擦了地板，倒掉垃圾，洗了炉灶，换了两只灯泡。
本来我们有个从危地马拉来的钟点清洁工，现在大楼不让人进来上门服务了。
白宫说，每人发$1000现金。这个消息是国内的朋友先从微信通知我的。
我打电话给奈莉，告诉她这条新闻，她有四个小孩，可以拿$5000。奈莉没有丝毫喜悦之情，她说，这管什么用？不能工作我什么都没有了。工作，对美国人比山还重。告诉美国人你们不要工作了，闲在家，政府给你们钱用并不能从根本上平息人心，反而有可能使他们对本来就不屑一顾的政府更加怀疑。
尼尔出门买菜，捧了一束玫瑰回来，花店老板娘是个韩国人，今晚开始必须遵守政府规定，关门抗疫，尼尔是她关门前的最后一个客人。2020年3月22日星期日
早起，开车到纽约。新冠病毒疫情发生后，我还是第一次开车进纽约，我的车是我最可靠的隔离室。
办公大楼门口是个公共汽车站，今天不管了，将车停在公共汽车站，已经没有警察巡逻开罚单。按了半天铃，门卫Jose才从里面走出来。
星期五，我已经打包了大部分东西，今天来进一步收拾。戴上一副手套，理出部分需要紧急处理的文件。
办公室里有四盆茂盛的植物，这是我此行的主要目的。我进电梯时，楼下的女律师Lauren也在搬她的植物。我们相视而笑，大难当头，我们脑子里只有几盆室内绿化植物。
下一站是世贸中心旁的Whole Foods超市。没想到进超市要排队，每10分钟放10个人进去。买了商品后，我钻进最可靠的隔离房车，开回新泽西。
一夜间，桃树，李树，玉兰，迎春，早樱全都迫不及待地盛开了。2020年3月23日星期一
坏消息接踵而至。新房东来邮件说，我们28号没法让你搬进来。政府命令停工，我们没法在28号之前铺好地板。我赶紧写邮件通知家具公司，电话公司，保险公司，搬家公司和现在的房东，改期取消一切。
没有比在家工作更加糟糕的事情了。
家人见你穿着睡衣坐在电脑前，便不时探头进来说几句话，“饺子包成三角行不行？”“你有没有给花浇过水？”“这星期轮到你洗衣服。”……你写作时，他端过汤来让你喝。你研究案件时，他让你搔背。
也许，我应该搬到林肯车里去工作。
昨天从Whole Foods超市回来后，喉咙里仿佛塞了一块纱布。喝了五大杯绿茶，一碗老豆腐排骨汤，吃了五只法国田螺，今天起床，终于没事。2020年3月24日星期二
阳光明媚，跑步5英里。空无一人的轻轨哐当哐当开过街中央，一张用来包家具的白色塑料纸被遗弃在路上，反射出熠熠的光芒。
二十年前，我搬到新泽西，之前十年，住在纽约。住惯新泽西后，很难再住回纽约，和美国大部分地方一样，新泽西地广人稀，不需要社交隔离，路上平时也没多少人走路。
准备宅在家把手头几单案子处理完，完成律师网课，写作。
尼尔从昨天吵到今天，一定要出门去纽约，他在曼哈顿长大，对纽约有深厚的感情，每天关在家里和我这个无聊又自我的诗人面面相觑，不如到曼哈顿的大街小巷闲逛。
我给尼尔戴上口罩，戴上手套，关照他维持“社交距离“。
中午，感觉喉咙有点怪异，儿子发来短信，他的喉咙也有点怪异。我问他去不去测试中心测试新冠病毒，他说看明天，他没发烧。我量了体温，也不发烧。
下午，尼尔从曼哈顿转了一圈回来，心情大好。2020年3月25日星期三
宅在家中，最大的好处是重新发现自己的本性。好比我可以彻底不出门，可以好几天不说话。我也不在乎吃，我可以连着一个月每天吃一种食物。我也不在乎穿，可以毫不厌倦地穿同样颜色的衣服，每天一件。我可以不看手机，不接电话，不上网，不开门，消失无踪，完全彻底不理睬外面的世界。
大多数人不行，他们需要外面的精彩。
处理了几单案子，打了两封信。喝祁门红茶，嗑恰恰原味香瓜子，玩拼图和数读，得到84500的高分和金币。
重读默温，为什么我更加喜欢默温的诗？有远比他修辞华美，意象纷繁，思想深邃的诗人，好比庞德和叶芝。也有更加大气磅礴的，好比波特莱尔。默温的诗总是看上去简单而静谧，仿佛夜湖中月光下漂浮的一片叶子，偶尔落在那里。
睡前，尼尔说，从来没有见过像你这么无聊的女人。可惜，他别无选择！2020年3月26日星期四
崭新的一天。我听着耳机，独自走在自由女神州立公园的小道上，风和日丽，遛狗的，跑步的，滑旱冰的，牵着小孩的，不看日历，还以为已经到了周末。
消息一天坏过一天。中午，数据出来了，美国沦为新冠病毒之都，纽约的确诊人数占据美国总数的一半以上，新泽西一天新增近3000例。几天来，美国加强了测试机制，每天测试10万人，到今天为止，确诊人数超过8万。很多人会离开我们，而生命会继续。
道旁，水仙花正张着娇黄的嘴唇，歌唱生命吗？
也许，明天轮到我离开；也许，我会活很久。借着这个壳在人间走一遭，我仍然感到幸福，有死才有生，死亡定义了我们，迫使我们在有限的生命中开出最美丽的花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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