昌江如带抱镇流 陈新彬
曾经，世界各国地图只标注四个中国城市，江西景德镇雄据其一。一个内地四五线城市，为何有如此魅力？只因景德镇是闻名遐迩的世界瓷都，以一千多年的制瓷史撑起了辉煌厚重的陶瓷文化，成为中国优秀传统文化的代表。昌南（景德镇古名）——china瓷器——China中国，三者音近而义别，味之再三，余韵绵绵。
史书载，景德镇水土宜陶。土，是高岭土，经德国学者李希霍芬译为Kaolin 而驰名域外，成为制瓷黏土的世界通用名。水，即昌江水，昌江是景德镇的母亲河，千百年奔流不息，以甘洌、清澈无私地哺育着一代代瓷都儿女，滋润着一座历史文化名城，孕育了举世闻名的四大名瓷和御窑瓷器，也孕育了变革创新、精益求精的工匠精神。
瓷器被誉为水火土的精灵，融水的灵动、火的刚烈、土的敦厚于一炉。水赋予其灵性，土夯筑其骨骼，火锻造其魂灵。三者相辅相成，最终成就了瓷都的伟大和瓷国的高峰，铸就了永恒而与日月同辉的瓷魂。
美不美，家乡水。生长在这方千年古镇，与昌江日夜相依偎，我对昌江怀有深厚的感情，驻足流连，品读怀想，它已经融入我的血脉，镌入我的骨髓。
昌江自安徽祁门发源，一路蜿蜒，山环水绕，水萦山转，流经浮梁、景德镇、鲇鱼山，直至鄱阳而入鄱阳湖。景德镇就是她衣带上一颗最绚丽的明珠，一枚最耀眼的宝石。
在景德镇陶瓷发展史和城区变迁史上，昌江举足轻重。老城区沿河建窑，因窑成市，曾经最繁华的街市前街、后街，走向皆自北而南，与昌江流向一致，沿河地底层还有众多元明清朝窑址遗存，御窑厂距昌江也仅一里之遥。灵性的水，左右了厚实的城。
制瓷过程中，更是离不开水。当时瓷矿石的粉碎主要依靠水碓，《昌江杂咏》云：重重水碓夹江开，未雨殷闻数里雷。相传最盛时有水碓6000支，难怪响声雷动，其盛况可以想见。淘洗瓷泥过滤，搅拌瓷土做坯，均取昌江澄清之水。
古时景德镇地处偏僻，极其闭塞，一水之利的昌江便成为瓷业大动脉和生命线，称得上黄金水道。内运外销，非此莫属。烧窑的主要燃料松柴，又叫水柴，因借水运之力，将松柴自上游顺流而下，故有此称，另有槎柴即杂树枝桠，船载以入，故名船柴。还有陶瓷原料、农副产品、辅助材料、瓷器成品等，无不由昌江吞吐。明缪宗周诗云：陶舍重重倚岸开，舟帆日日蔽江来，正是当时的写照。商贾频繁往来，船舶密如蚁阵，才成就了景德镇“千猪万米码头”“烟火逾十万家”的气象。借助昌江下抵鄱阳湖、九江之利，如玉的瓷器才扬帆远航，飘洋过海，源源不断地输送到世界各地，将景德镇托举成海上丝绸之路的原点。著名学者胡平先生《瓷上中国》有言：千里昌江支撑起景德镇千年手工制瓷业。信哉斯言！
世事变幻，白云苍狗，昌江依然汩汩奔流。漫步江岸，沐浴时代之风，踏上亲水平台，俯瞰远眺，畅想曾经的繁华。绕山而行的江水或潺湲流淌，或深潭摇绿，万点金光撒在江面上，波光粼粼，薄薄的雾气袅袅升腾，有如梦如幻的意境。岸边绿树参差，翠筱娟娟，摇曳生姿。偶尔和风吹拂，有细碎的縠纹铺开，连绵一片，不由得生出“绿水本无忧，因风皱面”的联想。细雨蒙蒙时，周遭奏响淅淅沥沥的轻音乐，江面荡开一圈圈涟漪。抬眼远望，山峦、楼房、大桥都在蒙蒙的雨雾中静立，时有鸟鸣，一声声啼破这清幽。
傍晚时分，天空高旷，夕阳衔山，余晖脉脉，“半江瑟瑟半江红”，水中倒映出绿树、近山的轮廓。晚霞和云彩也跃入水底嬉戏，追逐变幻的姿态清晰可鉴。好明亮的一面镜子！立于桥头，放目远眺，江水自远而近，浩浩汤汤，群山如屏耸立，默然无语，偎于绿水青山的怀抱，身心俱释，忧烦皆抛。风总是不经意间光临，或长风浩浩，或轻风剪剪，掀动衣襟，梳理鬓发，令人心旷神怡！或登上山巅，看一绺昌江如带，绕城而流，一座座大桥横跨两岸，连通现实与未来，高楼鳞次栉比，散落四处，车辆行人如蚁，往来蠕动，只觉胸襟开阔，气与天齐。
江南佳丽地，昌江两岸人文、风景迤逦不绝。有以苏东坡、黄庭坚、佛印论道而闻名的“三贤湖”，有督陶官唐英多次登临吟咏的古刹观音阁，有民族英雄岳飞题写“机关不露云垂地，心镜无瑕月在天”联语的旸府古寺，有纪念伟大爱国诗人屈原的三闾庙，有印记历史风云和商贾踪迹的明清古街，有景德镇“十大树王”之首的唐樟，以及姊妹树宋樟，还有相传吕蒙驻扎过军营的古渡口……
望着清澈晶亮的江水，掠空飞翔的水鸟，却不见了往昔遮天蔽日的舟帆。飞速发展的新时代，景德镇拥有了铁路、航空、高速公路、动车、国道，四通八达，昌江无可奈何地冷落了。冷落而不失落，仿佛已经完成了自己的历史使命，依然如此安详、恬静，依然灵动、秀美。那一个个与水相关的地名，提起来，依然透出一股灵气，潮润润的，湿漉漉的，水灵灵的——中渡口、里市渡、鹅颈滩、小港嘴、通津桥……还有端午赛龙舟，这传统习俗和娱乐活动，在瓷都大地流传上千年，是民间盛大的节日。
展目四顾，天是蓝的，山是翠的，水是绿的，人群是兴奋的，昌江是沸腾的。热闹中传递着一种精神，一股力量。与昌江相亲相近，喝着昌江水长大，我们和祖辈一样，血液中传承和沉淀了太多太多相同的因子。
一曲昌江水，就是一部陶瓷的历史，一幅文化的长卷。
成岳摄影
岁 月霓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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