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山云海和宝光

黄山日报 2022-04-06 03:54 大字

□黄良顺

黄山多雨。这些雨水落在山中,一部分随着涧流潺潺而去,另一部分则待到雨后初霁,便从峰石上、森林里、土壤中,丝丝缕缕地腾起身,在山峦间聚拢后,结成了雾,和木兰花一样洁白的雾。

这样的雾便随心所欲地挂在崖头,裹在峰腰,仿若浴女身上的纱幔。

如是在炎热的暑期里,这些袅绕在山中的雾,似乎也经不住人间暑热的追逐,在峰峦间飘着飘着便飘走了,它们飘到遥远的苍穹下,汇成大朵大朵的云,棉花似的,直至再次液化成雨,落回到山中。

大部分日子里,这些缠在峰间、绕在枝头的雾,都是不舍得离去的。白天,它们像散养在峰石间的羊群,随意游动着,到了傍晚或夜间气温下降后,便会不约而同地跑到一起,簇拥在峰下的山岭间,然后成群结队地往沟壑里涌去,像一袭慢镜头下的飞瀑,白缎披肩,神仙吐纳。

这就是黄山的“瀑布云”,在始信峰、九龙峰、玉屏峰、云际峰等大小峰岫间,总会听到这个曼妙的名字。

这样的云,流着流着,便把沟沟壑壑填得满满的,漾成一片漫无边际的大海。那一刻,雾不再是雾,是水蓝的天,是深不见底的水,时升时坠,时卷时舒,时而波涛滚滚,时而暗流涌动;那一刻,山也不再是山,是漂在海里的岛,是夜钓未归的舟,若隐若现,若虚若实;那一刻,峰也不再是峰,是插在白浪中的一叶风帆,是挂在天穹下的一枚玉坠,连水接天,随风飘动;那一刻,鸟也不再是鸟,是翱翔大海的精灵,是踏云行走的仙女,来有声,去无影。

若是雪后云海,那必然是要等到日出那一刻的。雪抚平了峰的皱纹,雾凝结成茸茸的凇,它们一起染白了森林的肌肤。清晨,当峰峦的轮廓不再那么柔软,沟壑上的滚滚波涛便缓缓醒来,它们由灰白至青蓝,由橙黄至淡紫,由朱红至玫红,突然,一轮红日跳出云涛,顷刻间,万缕光芒齐射,万波云涛成霞,万顷林莽闪烁,整座山仿若一位揭开红盖头的新娘子。

人总喜欢把美景当成仙境,把美女叫做仙女,似乎仙界的人和物都是美好的。

我总觉得,日落更像仙境,更有仙界的静美和仙女的矜持。因为在那一刻,走了一天的游人都会停下喧嚣的脚步,屏息等待飞来石上那枚熊熊燃烧的火球,从金黄到橘黄,从鹅黄到猩红,然后慢慢地钻进涌涌云涛。山峰和森林也在天际边的霞海里静静地睡去,像一群归巢的鸟。

只有在那一刻,你才会真正理解古人为何用“海”来命名这座天下奇山,也才会想起黄山之巅消失已久的那个最具诗意的名字——海子(“天海”的古称)。

在黄山,阳光和云雾组合而成的奇观该是“宝光”吧?

浓雾还未散去,火烈的太阳又急不可耐地冲出云涛时,人成了天地间唯一的风景。直射的阳光,穿过头顶,射向空灵的山谷,一个五彩的光环,突然间绽放在视野尽头,又在刹那间不辞而去,仿佛世间一切尘埃都在那一刻洇化在这个神奇的“光环”里。

明万历四十一年(1613)九月十四(阴历),普门祖师登顶天都,“忽有光现松上,圆如佛背镜形,明似中秋月色,三僧顶礼,少顷不现。”

这大概是最早记载黄山“宝光”的文字。我第一次见到“宝光”是在2008年,那天我登顶莲花峰后,沿“莲花新道”下行。浓雾在阳光的驱赶下,躲进西面的山坳,我走在崖间的栈道上,俯瞰谷中云烟,一缕阳光射来,掠过发梢,喷向山坳,一个圆形的光环突然出现在视野前方,光呈七色,内蓝外红,如同画中佛像,华彩四射,妙不可言。

这两三年来,我在散花坞、狮子峰、飞来石等处均见过“宝光”,去年晚秋某日午后,我独步登高狮子峰,巧遇浓雾未散,太阳刚出,便随意立于崖边,竟在不觉中自己“创造”了一次“宝光”。

光似乎是世间一切美好的源泉,每当我远眺西海云涛,便会想起滚滚云海之下却是无边无际的浓雾,遮蔽了一切风景。此刻若把人生连带着来思考,便知你所站的高度决定了你眼中的风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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