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酒 □孙远刚

巢湖晨刊 2019-03-10 17:30 大字

以前,巢北人家,儿女亲事订了,男方若是打算下半年“要”,春头上照例要接亲家上门,这叫“接春酒”。“接春酒”俗称“瞧家”,或者叫“认认门楼子”。

“春酒”一般安排在正月里。春节过后,大地回苏,新亲上门,欢天喜地。女方来的都是至亲,男方也挑几个有头脸的亲戚长辈作陪,桌数视女方的人数而定,一桌到三四桌不等。要是女方刻意为婆家省,会来得少些。

“春酒”也叫做“甜酒”,吃“春酒”只要带一张嘴,下半年吃喜酒就要“行情”了,所以,那叫“苦酒”。喝“甜酒”没人家的份,到时候通知人家喝“苦酒”,人家心里是“不称朗”(不舒服)的。

巢北因东黄山和西大山的存在,地理上也分成山里、山外和山沿。地理决定物产,物产区分人情,人情约成风俗,虽然家住三五里,泥风土俗,还是有细微的区别的。但有一条是相同:地瘠民苦,娶房媳妇不容易。一些苦扒苦累、家境殷实的人家,怎奈孩子太老实,“拿不出堂”,只好央求媒人从中撮合,几进几出,一门婚事说成,“锅底都烧红得之”。

通常,山外的姑娘不愿嫁山里,山里的姑娘却乐意嫁到山外。山里闭塞,山外开化;山里人土气,山外人洋气。年轻人找对象,首先考虑的不是“过日子”。其实,山里人老实肯累,一般人家不缺日子过,比山外,只是天小田少路难走,但多经济,竹木可卖钱,苎麻可卖钱,柴草可卖钱,桃子李子可卖钱,春上翻蜈蚣秋天挖药草,这些“大渣肉埋碗底”的闷实惠,山外姑娘的上人们是看得清的,可是上人做不了下人的主啊。我是山里人,我的大姐二姐小妹还有堂姊妹十几个,都嫁到了山外,我的十几个堂兄弟娶妻,都让家里烦死了神,用我妈常说的话叫“锅底都烧通得之”。“烧通”比“烧红”更厉害。我有幸考上了中专吃上了商品粮,不然,我家的锅底也归“通”。

说成一门亲事不容易,对这场属于春天的酒,也就格外重视。

山里人家接“春酒”,咸货和咸小菜最为有名。山里人做山活流大汗,一贯盐心重;山里面买卖不方便,要想留住菜,只能一把死盐。山里“春酒”席子,走上来一般是八个“酒碟子”,叫“八冷”:猪耳朵,猪舌条,猪拱嘴子,猪肝,猪心果子,鸭肫,鹅肠子裹千张,皮冻子,都是咸货,切成薄片淋上麻油,是下酒的好菜。冷盘热酒,这是山里面规格最高的酒席。等“酒碟子”乒乒乓乓地上齐,开始上热菜,四炒四烧,八碗八碟,灶间烟雾缭绕,“刺啦”声不绝于耳,跑堂的,托举着特意借来的红木盘,腿脚麻利地穿行于桌凳之间。

堂屋正中上沿、“香火”下面是主桌,席上,推杯换盏之际,酒也渐入酣境,坐“上横”的亲家面红耳热,做一席二席的舅舅姑爷更好说话:你什么时候“要”我就什么时候“把”。“输家”也趁机将“日子”择下。

我大姐“把”在山沿,她出嫁时我还小。记得吃完“春酒”回来,我老婶对人说:“那家人恶舍得,肉丝面里的肉丝,切得跟田埂俩样的。”老婶要是写散文也是一把好手。

山里人舍得“脱裤子为人”。在山里做过客的人都说:“山里人真客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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