陌 上 桑 ◎明月
[摘要]◎明月
（十四）
(上接1月14日14版)
桑妹一手续糠，一手握一瓶硬水，一见冒火苗，就噙一口，喷雾使潮，把火头摁下去，迫使幽幽走文火。
桑妹一边续糠，一边想心事，冷丁冒出一句，开顺，俺发现今年的新杈咋恁些瞎裆的呀？
你咋恁絮叨呢，没看我正忙得掰不开眼吗？
顿了一会儿，又续了一句，可能是受症了，到了伏心里再接上。
火箅子上扣着一口大水缸，滚滚浓烟左冲右突逃离火膛，钻入九曲回环的烟道，冉冉袅入虚空。
坯杈遇热后，纷纷收筋缩骨，疼得大汗淋漓，叽哇乱叫。桑妹一边续糠，一边想起给顾客走摩的情景。下手重，疼得顾客龇牙咧嘴，咝咝抽凉气。
美女，下手重了！
你的趾关节走形了，俺帮你正正骨。
炕门口热气大，杈出汗，桑妹跟着也出汗，上身全被汗水溻湿，索性脱下外罩，婆婆伸手接过，挂在身后的杈戛上。
桑妹仅穿一件素花圆领衫，一对借势形胜的盘子奶，集体抬升，把圆领衫斯斯文文地隆起来，露出半杏猫眼，探头探脑。
婆婆皱皱眉，忙摘下外罩递过去，给，挡挡热。
桑妹明白婆婆的小把戏，抬手挡回去。
婆婆站着不走，还是挡一挡吧。
不热。
婆婆轻轻叹口气，又把罩褂挂回原地方。
老跋的青铜脸绷成一面绣绷子，把头扭向一边，故意端着不去看那片风景。
明察秋毫的婆婆，忙转身倒了半杯温开水，拖着老寒腿，下巴沉到乳沟里，默默递过去。老跋讪讪接过，装着一不小心，故意洒在脚面上，杀杀瞬间萌生的邪性。
桑妹心头一紧，跋队长，不碍事吧？
隔着一层牛皮呢。
杈枷是百年老枣木制作，戏称铁范。火刑后的坯杈筋骨酥软，犹似投进硝瓮的生牛皮，百依百顺。
老跋负责出炕，张开顺负责上枷，几百把木杈仅用大半天时间就被全部绳捆索绑。之后便是，趁热卸枷、修理、矫正、定形；再后是，打磨挂色；最后是，遴选归类。
判定一柄杈的标准一看头，二看把，三看身高。杈头如同人的两只脚，杈股正，就走直线，拔正步；若是一跛三折，就不听使唤；站起来是头，走起路来是脚。是头，天天向上；是脚，立地成佛。杈把的长短也同等重要，主要是因人而异。
村人见张开顺一家人忙得热火朝天，有条不紊，好生羡慕，口吐涎水，开顺家酵母头和面，这回要发大了！
十几户意欲出售坯杈的杈农就再也坐不住了，便悄悄拢过来，公推一个外号叫铁嘴鸭子的代表，负责出马跟张开顺砍价。
铁嘴鸭子屁股上吊着一只鹌鹑笼子。嘴角噙着半根黄山烟，大摇大摆走过来。开顺，看你摆这架势，像是要想大干一场呀？
张开顺一边忙活，一边应承。泰山压顶，不大干不行啊。
可打算再收坯杈了？
广告一直有效呢。
真不能再涨几个了？
有本钱管着呢。
铁嘴鸭子吧嗒吧嗒嘴，开顺，涨一包烟钱是涨，涨两包烟钱也是涨，你多多少少总得给老少爷们留一点笑脸吧？
其他都好说，就是这个不行，买卖争分毫嘛，没办法。遂摸出两支芍花烟，一根递给铁嘴鸭子，一根噙在嘴里，拧拧嘴，运送到一端，点燃，火花闪闪的话语便随着袅袅青烟爆开一朵蘑菇云。
铁叔啊，眉毛都快烤煳了，你还看不透火色吗？再不出手，恐怕就得又要再压一年了。俗话说，古董越陈越值钱，这木杈陈久了就只能当柴烧了呦。
铁嘴鸭子吸溜吸溜嘴，看张开顺不肯让步，便跺跺脚，终于下定决心，卖给你了。说着，话锋一转强调道，不过你得给大伙点现钱。
对不起，暂时兜里空。
我靠，开顺呀，不涨价也就算了，还想赊购，这不合生意人的道理呀，你家贫困，眼下这些人也都没有富得拔毛滴油呀。
张开顺歪歪头，透过蘑菇云，眯他一眼说，不想赊是吧？那你就等着别人给你出天价吧。这个时候外地商人都当缩头乌龟了，只有我还不知深浅站出来充当冤大头，大伙不但不领情，还反倒故意耍横堵我的财路，这也太不够爷们意思了吧？真是！
经你这么一说，大伙还得跟你说声谢谢呢？
张开顺歪头眯他一眼，那你说呢？
一缕青烟把开顺的眼睛熏得眯成一条线。
铁嘴鸭子看退敌无方，咬咬牙，豁出去了，亏死也赊给你！不过，你得把徐主任请出来，当着一干人众咬个牙印。
就依你！
这时，老跋很快便要通了徐主任的电话，请他抽空来一趟，有话要说。
当时，徐主任正在玉米地里打玉米叶，大致收拢一下，不多时，便一身水淋淋地赶了过来。
老跋说，主任，你这是咋啦？
抄近路，嫌热，扑沟过来的。
两人一嘀咕，建议每把杈多涨五元钱，秋后一账结。
徐主任就问张开顺，大兄弟，你看俺俩可把牙印咬到骨头吗？
张开顺故意装出一副无可奈何的样子，摇摇头说，既然请出两位领导出面帮我扛着，这是给我开顺天大的面子呀，就按两位领导的意思办吧！其他的就啥也不说了，反正肉烂在锅里，亏折不到别人。
倦鸟归林，暮色四合。铺在地面的，纠缠鸡腿狗腿；袅在半空的，高揽初月流云。鸡渲一笔，鸭渲一笔，鹅渲一笔，狗说，俺也渲一笔。笔笔走沉，把乡原农历七月的黄昏老成一匹沉缸的泥青布。
张开顺摸着黑，一边收拢杈枷，一边冲桑妹喊了一嗓子，猫娘，把那只二百瓦的灯泡挂到树梢上，敲着盆去村里转一趟，告诉杈农们，连夜收购！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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