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风不改旧时波 □谢曜尧
都说“仁者乐山、智者乐水”,山水这东西,除了仁者、智者之外,其实大家都喜欢,亲近自然是人的本性,打小就这样。不信你看凡是学校组织的春游秋游,都是带学生到有山有水的地方去陶冶情操,极少有校领导安排“走,带你们到拆迁工地感受一下城市发展的脉搏”或是“到车间里听听机器轰鸣、闻闻机油味儿,大家放松一下身心”。
我们小时候春游秋游可去的地方不多,张公山公园是老点,几乎年年去。张公山公园的好,不光在于闹市中还能保留那么大一片山景,拥绿叠翠、鸟语花香,更好在她还有一泓清水、一湖碧波。我们打小就喜欢张公湖,那时候的湖岸边比现在要空敞的多,没那么多高层建筑,套用流行一点的话说“一眼望得到天际线”,沿湖岸除了碗口粗细的绿柳,还有碧玉亭亭的苇丛和摇曳于微风中的荷叶。南岸边有供游人休憩的白色凉亭,一格一格的水泥顶棚爬满了紫藤,沿着凉亭向南不远是游船码头,有两个晒得红头紫脸的老船工撑着一头带钩子的长竹竿站在码头上招呼游客。所谓游船多是四人或是六人座的铁皮双桨或四桨船,好像也有极个别的双人脚踏式卡通船,外形新颖,很是招人喜欢,尤其受成双成对的青年男女喜爱,记忆中在湖面上租这种小船的全是搞对象的小年轻,女孩子全撑着花阳伞,小脸儿粉扑扑的,在荷花丛里分不清谁是谁,都好看,小伙子们昂头挺胸地猛踩脚踏板,身板儿挺得比芦苇秆子都直,全是一脸的兴奋劲儿。我们站在凉亭子边看的眼发直,说不清是羡慕还是妒忌,直到老师在前头大喊“都靠边站,别离水太近,小心掉湖里淹着”,大家才欢叫着离开,撒着欢儿向前跑,前头有环湖小卖部,里头有酒心巧克力、朱古力豆还有搅糖稀的、有卖黄山汽水的冰柜,还有卖五香花生油炸老蚕豆的,都是小孩子爱吃爱喝的东西,论吸引力可比双人脚踏船大多了,小孩子兜里钱多钱少都要买几样过过嘴瘾。
我们坐在凉亭边的白色水泥长凳上,头上扎着嫩柳条编的环形小帽,淘气一些的男孩子还要用树枝密密麻麻地给帽冠插满——打仗的电影看多了,也是那个年代男孩子的特征吧。嘴里吃着零食,头上五月的阳光已经有些微热,湖面上吹来习习的风,凉凉的、很温润的拂过面庞,就像母亲的手一样。那时的带队老师是我们的班主任王顺英老师,三十多岁,高挑纤细的身材,头发总是一丝不乱地扎成好看的发髻,说话的声音和对我们的态度总像拂过湖面的微风一样柔和,我们都喜欢我们的王老师,若干年后我看丰子恺先生的漫画,看见同是绿水岸边、绿杨荫里,夹着书本的女先生手心向下轻柔地呼喊她的学生,总是想到我们的王顺英老师,在张公湖的凉亭里,轻声地呼唤那些精力过剩的顽皮学生“孩子们不要爬树”、“孩子们不要靠近水边”、“孩子们快过来”,远处传来望淮塔上若明若暗的风铃声,每每想到此景、念及此景,内心总会平和而温暖。
若干年后带着我的小鱼儿再来张公湖边漫步,湖南边北边已成商住区,楼群高耸,往昔那种水天一色的天际线已不可得。岸边的柳树已有盆口粗细,树皮斑驳,唯有柳条儿依依,小鱼儿淘气,闹着也要编柳枝帽冠,我给她折了几枝,扎了个好看的柳编帽,小孩子高兴得一蹦多高——时间过得真快,一眨眼的工夫,当年一蹦多高的顽童,带着现在一蹦多高的小顽童,又漫步在张公湖畔,树犹如此人何以堪啊,古人于诗文中说起折杨柳这事儿,总有一种淡淡的伤感,我不知道是不是我现在这种感觉。
以往感觉偌大的张公湖,现在带着小鱼儿不到半天就转了几圈,好像忽然变小了好多,我诧异的东张西望,想仔细看看周围是不是真的有什么填湖工程,没有,问了问租船处的船工,也说没有——湖没变,是我们变了,我们变大了,翅膀硬了,当初的小屁孩一个个振翅高飞,飞向五湖四海、飞向天南海北,眼界宽了、见识宽了、心也跟着变宽了,当初大的不得了的张公湖慢慢也就变小了,小到只剩一个点,留藏在记忆深处!
“爸爸,我要去划船”,小鱼儿在码头上欢叫着,“好,我带你划船”,换上橙色的救生衣,爬上宽敞的电动小艇,开动电门,小船突突突地向前驶去,船首推开湖水,漾起一圈圈波纹,一浪一浪的,扬起、落下,扬起,又落下,一浪推一浪,一浪赶一浪,一点都不停歇。
“爸爸,水波纹真好看”,小鱼儿欢笑着,“你都看见什么了”,“我看见水波纹里有太阳和白云的影子”——笑吧、尽情地笑吧,记住这湖水,愿这碧波也能荡漾到你的心里,我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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