祖源雪霁
□汪红兴
一生只为山水痴，雪霁初晴翌日，又徒步祖源古村，只为赏雪。
地利之便，率水河畔，那些炊烟四起的原乡，就像我的近邻，想去就去，无需预约；说走就走，无需道别。披着晨曦去，沐着斜晖去；踩着丽日去，踏着烟雨去，百看不厌。
我以为，山村之美，美在变幻，朝暮之景与四时之景各异，诚如明末清初文学家张岱对西湖之眷恋：晴湖不如雨湖，雨湖不如月湖，月湖不如雪湖。因此，雪村最美，高山古村尤胜。
海拔400多米的祖源就是个好去处。今年这场雪有点意思，似乎是为了能够准备一篇精美的大块文章，先是阴雨连绵地构思数日，接着用雪子冻雨打初稿，然后以漫天雪花，反复修改，才大功告成。
雪后山川万物，粉妆玉砌，冰天雪地，浩瀚无垠，宛若一篇锦绣文章，耐人寻味，美不胜收。
这和两年前的那场大雪不同。两年前的雪霁，我也去过祖源，头一天徒步去，花了三个多小时。那场雪来得快，来得大，是“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雪虽厚，但不结冰，不粘连，如粉如沙，寒风一吹，便天女散花般炫飞腾舞，颇有朔方的雪况味。
次日清晨，万籁俱寂，我一个人冒着零下13℃的低温，踩着“咕吱咕吱”响的雪路，爬上山岗的风口上拍片子，那凛冽的寒风呼啸，狂风怒号，差点把我吹飞起来。但晨光穿过山林，洒在祖源那高低错落徽派老宅上，层次分明，那壮美的雪景震撼了我。
今年去时，山下已是冰雪消融，残雪点点，可随着海拔的升高，这里却是群山皆白，那层层梯田式的茶园，划出了一道道锥形的美丽弧线，一道儿白，一道儿绿。
在古道与公路交错处，遇到了一大拨铲雪的村民，我和他们打着招呼，他们挥着铁铲，扛着扫把，推着小铁车，干劲冲天，路很快要打通了。在祖源村，铲雪历来是一种发自心底的自觉行为，无需组织，无需吆喝，一人行动，其他跟上，男女老少齐上阵，没有谁讲一分钱报酬，这已是一种约定俗成，自力更生，艰苦奋斗。这是一道在我们这个物欲横流的时代，渐行渐远的风景——淳朴的民风。我们见过身边太多的“莫管他人瓦上霜”的世态炎凉。
到了思源亭，视野开阔，发现附近群山的大树，从树根到树梢，都挂满了冰凌，盛开着美丽的冰花，处处玉树琼枝，婀娜多姿，在冬阳的照射下，通体发光，光芒四射。这不就是传说中的与黄山雾凇一样的奇景吗？
越往高处走，惊喜越多，那小小的树枝，就结成了拇指般粗细的冰棍，漫成一大片，电线上挂着长长的冰条，成了晶莹剔透的琉璃世界。那竹子像是俯首鞠躬的弯腰驼背老人，几乎将道路堵住了，好在村民已把挡道的及时清理，能够侧身而过。
进入村中，农家门前悬挂的红灯笼，在白雪的映衬下，分外妖娆多目。白雪覆盖下的小山村，与四周的插角尖、石屋尖等，构成了一个冰天雪地的童话世界。屋檐下，那一长串参差不齐长达一尺多长的冰条，像是一把把锋利的匕首悬着。这种景象，让我想起了四十多前在家乡读小学时，大雪弥漫的早晨，几个小伙伴相约一起上学，每人都提着一只小火熜，走在湿滑的青石板雪路上。抬头看见屋檐下那些造型各异的冰挂时，忍不住惊叫起来。
街巷里少有行人，村民们除了去干活的，剩下的老人和小孩大多躲在家里的大火箱上烤火，嗑着瓜子，烤着山芋，打着扑克，过着“手捧苞芦粿，脚踏一炉火，除了皇帝就是我”的知足常乐生活。火熜、火箱、火房，依然是山里人御寒的传统武器装备。
漫步其间，溪水明澈，淙淙流淌，宁静安详，我抬头四处张望，独享这份宁静，倍感充实，这是在城里无法享受到的舒适与安逸。
村前的百余亩梯田，盖着厚厚的雪被，下面是油菜。我小心地除去冰雪，翻开油菜仔细察看，这油菜耐寒，此时还未抽薹长高，菜叶还是绿油油的，菜杆粗壮有力，相信经过这场大雪的滋润，立春过后，油菜一定会长得更旺盛。到了草长莺飞的阳春三月，这里必将是一片金色的海洋，蜂飞蝶舞，桃红柳绿，梨李银白，欢歌笑语。
爬上村子观景台，全村的景观一览无余，“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是“雾凇沆砀，上下一白”。笊篱状的祖源村，就像是安放在天地下的一口大白锅，安闲恬静。那顺势而建的徽派老宅横陈在锅底，唯有那黑色的线条，看似随意描画，就勾勒出了一幅幅俯仰生姿的写意水墨画。天上有些淡淡的云层，那阵阵金色的太阳光线，透过云层变幻着角度，就像是舞台的镭射灯，斜射下来，或明或暗，千变万化，令人叫绝。此景唯有祖源有。
我最牵挂的当然是村中的最高寿星——来龙山上的那株千年红豆杉。我几经辗转，终于抵达古树下。这棵历经千载、傲霜风雪的“树坚强”，虽然穿上了雪装，依然枝繁叶茂，精神抖擞。这一场雪，对于一个饱经风霜的长者来说，可能是小事一桩。它也能让人参悟到：松柏有本性，岂不罹凝寒？
再看，红豆杉附近的那片黄土墙区域，两年前，这里几乎是一片废墟，残垣断壁，因为部分村民迁到山下许久，也就荒废了，可如今经过上海庞老爷的团队精心改造，俨然成了皖南地区最大的高档民宿群，红旗飘扬，房屋整修一新，修旧如旧，白雪映着土墙，高低错落，曲折有致，颇具徽州风味。屋内温暖如春，各类生活设施，一应俱全。古老的祖源，雪日中充满了无限生机和活力，奏响了乡村振兴的交响乐。
一山一世界，一村一奇景，一雪一况味，始知造化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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