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家乡事,品故乡情


大地的歌者———苇岸

安徽商报 2017-10-22 10:45 大字

张守仁

我第一次见到苇岸,是1994年6月在京东北怀柔雁栖湖畔召开的“当代散文创作研讨会”上。那次盛会,名家云集,发言精彩。刘锡庆博导、楼肇明先生从各个角度分析了散文文体的特征。林斤澜畅谈了鲁迅《野草》中的梦幻散文和周作人《乌篷船》等篇章中的聊天散文的区别。顾骧、张锲、张颐武、张同吾、赵玫等论述了孙犁、汪曾祺、贾平凹、周涛、余秋雨等人对当代散文的贡献。

苇岸在会上沉默内敛,只是倾听。当晚,我约他出去散步,踱到湖边,夕阳正贴近远山顶部,红霞满天。

我看一眼夕阳下的湖光山色,对苇岸说:“我写过一篇《黄昏速写六则》,记下我在西双版纳、兴安岭南麓、飞机上、海轮上、黄山上、密云水库边观察到的六个黄昏。我发现天南、地北、空中、海上看到的黄昏,是各不相同的。”

苇岸望着对岸,低语道:“黄昏是白昼向黑夜的过渡,由于它包容着前者和后者,因而显得丰富多彩。”

我听了这富有哲理的话,便把目光投注到他那清癯、戴眼镜的脸上:“听说你是学哲学的,怎么爱上了文学、爱上了散文呢?”

苇岸说:“70年代末我在人民大学哲学系读书时,校园里正流行朦胧诗,我便喜欢上了诗歌。到昌平执教以后,和你们《十月》编辑骆一禾的好友海子毗邻而居,结识了顾城、黑大春、蒋蓝等诗友,继续写诗。 1986年冬,诗人海子向我推荐《瓦尔登湖》,我一连看了多遍,爱不释手,还作了近万字笔记,自此兴趣从诗歌转向了散文。”

“那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写散文的呢?”

“大概是80年代后期吧。《去看白桦林》《美丽的嘉荫》就是那时写的。1987年8月,我旅行到了黑龙江边上的小镇嘉荫。江对岸有一簇白房子,偶有狗吠和歌声传来。这是一个分界点。它被中国称为北方,而俄罗斯却称它为南方。我望着越江而过的飞鸟,感到自卑。我想,总有一天人类会像鸟类那样自由,共同拥有不被边界阻隔的北方和南方、东方和西方。那时人们走在大地上,如同走在自家的院子里一样。”

暮霭垂落,群山如黛。晚鸟归林,湖水入眠。夏日雁栖湖畔的黄昏,凉风习习,舒爽宜人。

那次散步闲谈之后,我和苇岸成了文友。

1995年9月的一天,苇岸来我家中,请我推荐他加入中国作家协会。我欣然允诺。

坐下之后,我问他想喝什么饮料:“茶?可乐?咖啡?”

他说:“只要一杯纯净水。”

他总是那么俭省。苇岸归属于“生活简朴、内心丰富”的那类知识分子。

我递给他一杯清水。他送给我一本由楼肇明先生主编、中国对外翻译出版公司出版的“游心者笔丛”之一的散文集《大地上的事情》。扉页上用工整的钢笔字写着请我指正的话,还郑重钤了一方阴刻的篆体红印章。我知道,他的作品就是他的生命,因此特别珍惜。

交谈中,我对他说:“自从雁栖湖畔见面之后,我一直关注着你发表的作品。我发现,你的作品不多。”

苇岸告诉我:“我有看不完的书,再加上写得很慢,对朋友们的委托又不会说‘不\’,所以产量极少。”

我接过他拿出来的申请表,在介绍人一栏,写了几句推荐的话:“苇岸是真正意义上的散文家。他秉承着《瓦尔登湖》作者梭罗、《林中水滴》作者普里什文的传统,倾全力描绘生机蓬勃的大自然的一切。他热爱大地上的动物、植物,怜惜一切生命。他的散文像他赞美的白桦树那样,淳朴、正直、简洁。他在当代散文中最早地、创造性地表达了土地伦理学的先进思想。作品虽少却精致,给人善意、温暖和博爱,因此我乐于介绍他加入中国作家协会。”他拿过去,看了看,说:“过奖了。谢谢您对我的鼓励。我能否跟您一起照一张相?”

我说:“当然可以。”苇岸的谦卑和自律总使我感动。于是他拿出带来的相机,我俩站在我书房中的一排书架前,合影留念。

另一位介绍人,是中国社科院文学所研究散文美学的楼肇明先生。苇岸于1997年5月加入中国作家协会。

1998年深秋,著名的“蓝月亮酒吧”举办散文朗诵会,苇岸邀我参加。

那年10月11日下午2时许,我从城里北三环路寓所出发,在北京大学西门下车,越过马路,经蔚秀园往南不久,看见路边有一个“BLUE MOON BAR”的店面,便下了斜坡走过去。瘦高的苇岸,站在店门前迎接我。他回身引领着,绕过吧台,把我带到靠边一张小桌旁。楼肇明和黎先耀先生已经先到,便与他们握手问好。

苇岸告诉我,他也邀请了北师大教授刘锡庆先生,但刘教授感冒了,特地派了两个研究生代表他到会。

坐下之后,我听见室内有小提琴声像水一样轻柔地滋润着、伴奏着簇拥在那边的周晓枫、冯秋子、胡晓梦等年轻散文家的谈话。酒吧间后墙上,装饰着巨幅艺术摄影作为背景——静静的湖面,密密的树林,一棵高高的松杉,树冠顶着夜空里一轮皎洁的月亮。我在脑子里搜索:摄影师抓拍下的是世上哪个美丽之湖的月夜呢?

苇岸用盘子端来三杯热茶,请我们品茗。楼肇明吹吹热气,抿了一小口,说:“菊花茶。菊花是诗人的花,‘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他的话儿引发我的感慨:“近十多年来写花写得最有灵气的,恐怕要算福建唐敏写水仙的《女孩子的花》了。”楼肇明说:“唐敏擅长巫性思维,时有禅宗的顿悟。这是其他散文家所不及的。”当过北京自然博物馆馆长、多识于鸟兽虫鱼花木的黎先耀兄,认为五四以来,徐蔚南写的紫藤花、冰心笔下的樱花、宗璞赞赏的丁香花,应该算是群芳中的名篇了。楼肇明把思路引到国外,说:“托尔斯泰笔下的牛蒡花,坚韧不屈;德富芦花描绘的芦花,朴素平凡。德富还以芦花做笔名,可见对它很钟爱。”我补充说:“日本女作家壶井荣写的《蒲公英》,寓意挺深。蒲公英趴在地上,屡遭践踏,屡被蹂躏,仍能顽强地存活下去。”

那次散文朗诵会,依年龄大小排序。

周晓枫背诵她长篇散文《鸟群》中的《鹦鹉》。她平时思维敏捷,伶牙俐齿,语速极快,你很难跟上她说话的节奏。那天她为了让大家听清楚,故意放慢速度,改变说话习惯。对口腔和舌头的人为控制,给她带来了鹦鹉学舌般的不便,绝不像隔了十多年她成为张艺谋文学策划之后的老练和成熟。

冯秋子眉宇间总透出忧郁,脸上带着苦难阅历的印痕。她写作,她跳现代舞,是因为她悲伤,因为她柔肠寸断。她带给大家的是《蒙古人》片断。朗诵的语调低沉、苍凉,蕴含着心灵的忧伤,让人情不自禁肃然谛听。秋子长调般叙说着草原上无限延伸的小路,蒙古高原的冬寒夏旱,马背民族生存的艰难,牧童因为寂寞向放牧的羊群讲述故事……

那次文学聚会,最难忘的是苇岸朗诵他那篇《我的邻居胡蜂》。他用缓慢的语速,淳厚的声音,诚挚的文字,记述他对胡蜂这种小生命的感恩之情:“它们为我留下的巢,像一只籽粒脱尽的向日葵盘或一顶农民的褪色草帽,端庄地高挂在那里。在此,我想借用一位来访诗人的话说:这是我的家徽,是神对我的恩赐和奖励。”

屏息聆听的整个酒吧,变成了安静肃穆的教堂,悄然无声。静默里隐藏着感动。人们被苇岸博爱、平等的精神所感染,慨叹于他对大地上弱小生命的尊重、关怀和怜惜。朗诵已完,感人的气氛弥漫扩散,像水波似的溢出室外。入定般的听众突然爆发掌声,纷纷站起来欢呼。刘锡庆博导派来旁听的、北师大两位研究散文史的年轻姑娘,扯出桌上的餐巾纸,擦拭她们眼角暗流的泪水……

散场时重新凝视墙上的大照片,我忽然判定摄影师拍下来的,是美国马萨诸塞州瓦尔登湖畔林梢上那轮美丽的蓝月亮。

苇岸从小心软、善良,悲悯万物。童年时他看见河边簇拥着一群人围观宰牛,他吓得逃离现场,脸上淌着同情的眼泪。他绝对不能看屠宰牲畜,连杀鸡也不敢看。他是个素食主义者。面对社会弊端,他因内心痛苦而自伤,身体日渐羸弱。他预测自己活不到21世纪。

1999年春,他被发现得了肝癌。进入5月,病情迅速恶化。他抓紧时间整理、修订自己的全部作品。正在写作中的《一九九八廿四节气》将成为未完篇的绝笔,这是他最大的遗憾。

临终前,他让他妹妹马建秀记下他最后的忏悔:“我平生最大的愧悔是在我患病、重病期间没有把素食主义这个信念坚持到底。在医生、亲友的劝说及我个人的妥协下,我没能将素食主义贯彻到底。我觉得这是我个人在信念上的一种堕落——保命大于了信念本身。”他叮嘱亲人等他死后把骨灰撒在家乡昌平他出生的北小营村麦田、河流里,和大自然融合在一起,助万物生长。

1999年5月19日19时,苇岸平静离世,年仅39岁。

在中国,在当代,有哪一位年轻作家能用虔诚祝福他人的方式迎接死亡,告别人世?

苇岸把爱留在人间,因为他思考过:“在我之前,这个世界生活过无数的人;在我之后,这个世界还将有无数的人生活;那么在人类的绵延中,我为什么就与我同时代的这些人相遇,并生活在一起了呢?我不用偶然来看这个问题,我把它视为一种亲缘。”因此,他把他遇到的人,都视作自己最宝贵的亲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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