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猛烈的阁楼

西安晚报 2021-01-23 04:29 大字

◎范墩子

两年前,我从理工大学毕业,若按照四年前的就业形势,拿到工科学士学位的我,应该选择一家效益不错的化工类企业,然而你知道,这几年,社会发展实在太快,计划往往跟不上变化。我参加高考那年,金属制造、石油化工、医药学等专业正热遍中国大江南北,填写志愿时,原想报农学专业的我,遭到父亲严厉地呵斥,他瞪着我说,学什么农业?报机械制造,出来轻轻松松找个工作。我顺从了父亲的意愿,顺利考进理工大学,心想以后按父亲指明的道路,错也不会错到哪儿去。

然而正如我前头所言,这几年生活的方方面面都在变化,毕业后,我径直便掉进了就业难的万丈深渊里。而就是在这个时候,发生了一件不可思议的事情。某日,父亲突然给我打来电话,告诉我他在家里建了个空中阁楼,命令我立即回家,和他一起经管家里的阁楼,无需在城里待了。我心想,父亲这个连做梦都希望我能落脚在城里的人,怎么会叫我回家?最可笑的是,回去还要和他一起鼓弄什么空中阁楼。想到这些,我就暗暗在心中发笑,想父亲是不是疯了,怎能做出这样的决定?先不考虑这个决定的对错,单就是这个决定从我父亲的口中说出,我都感到不可思议。

我偷偷给母亲打去电话。电话中,我没好气地说,妈,我爸是不是受啥刺激了?当初我要学农学,他非叫我报什么工学,现在倒好,你看看,连份工作都找不到,刚刚又打电话给我,让我回家经管他的什么空中阁楼,我看八成是疯啦。我说出这些话,原想只是泄泄愤,好让母亲劝劝父亲,这个节骨眼上不要再给我添什么麻烦。不想母亲却极其严肃地说,疯了,你爸确实疯了,我已经受够了这个老家伙。我以为母亲在和我开玩笑,就有意抬高了调子,说道,妈,你俩要是合起来整我,我就挂电话啦!母亲却不知怎的,一时间泣不成声。我意识到事情的复杂,忙要说些好话宽慰她,不想她早已挂断了电话。

我想了一夜,最后决定立即卷铺盖回家,作为家里的独生子,我别无选择。

村里很多长辈在墙根处坐着,以往的话,他们肯定会亲切地和我打招呼,可这次情况不同,他们用一种奇怪的眼神看我,似乎我身上长满了紫色的小精怪。我快速回到家,母亲不在屋,也没寻见父亲。走进厢房才发现了蹊跷,这间厢房,根本不是我曾经住过的那间,我赶紧跑出去看了一下门楼,对呀,就是自己的家呀。话说眼前的厢房,里面一片郁郁葱葱,到处长满绿色的庄稼。我暗暗吃惊,细细打量,只见炕的周边被种上了青菜,窗户的框架上则挂满了西红柿和紫得透亮的茄子,柜面上显然刚刚被翻过土,具体种了什么目前还看不出来,脚底是一排排齐整的玉米,它们雄赳赳的样子,让我不由联想起一群意气风发的猎人。

从厢房出来,站在庭院,我突然想起几日前父亲在电话中讲过的空中阁楼。上房正是父亲所描述的样子,墙壁上挂着一些植物,还有些藤蔓从二楼倒垂下来,庭院里栽着幼小的苹果树,看得出来,这些树苗都是不久前刚栽上的。它们在风中摇摇摆摆,仿佛对我讲述着一些久远的故事。进到上房里,我瞬间目瞪口呆,好长时间说不出一句话来。我被里面的构造和设计完全征服,西瓜、小麦、草莓、西葫芦、辣椒等等,各自给安顿在一块属于它们的空间里,客厅顶棚四周还开着一些照明灯,为它们的生长提供着充足的光源。

置身其中,我似乎返回到上世纪,呼吸急促,心跳加快,那种情绪真是无法言说。我大声喊,爸,你在哪?没有回应,四处静悄悄的,只有庄稼间不时地传出一些诡异的声响。我猛然想起了阁楼,于是快速跑上二楼。二楼的设计和规划,同样让我惊奇,靠北边的屋内,放着六个书架,上面整整齐齐地摆放着书籍,书架的跟前是一张书桌,桌上放有老花镜、纸张、铅笔、墨水等物件,地面上散乱地扔着一堆图纸。

我捡起了几张图纸看了看,全是手画的一些庄稼图形,有的在图形周围标注着生长周期、湿度等,有的还专门用英文和其他符号作了注释。放下图纸,我又翻了翻书架上的书籍,几乎都是诸如《小麦论》《高粱论》《谷子进化论》《农业可持续发展》《有机农业》《中国农业史》《外国农业史》之类的书籍。挪步至南屋,我一眼就看见了父亲,屋子里全是长势良好的小麦,他蹲坐在地上,手执一个放大镜,正聚精会神地观察着一株小麦的茎秆。

我朝他走过去。父亲很认真,他双鬓已斑白。我站在他身旁,静静地看着他,心里却涌动若浪,此时有种恍若隔世之感。爸,我轻声叫了一声。他转过身来,定定地看着我,仿佛在打量一个陌生人。静默了片刻后,他站起来,拉住我的手,激动地说,儿呀,你回来啦,回来了好,回来了好啊,以后就跟爸一起管理咱们的空中阁楼吧。

我不知道该如何回答父亲,愣愣地看着他。他带着我又在两间屋子里走了走,不时说,感觉怎么样?他说话的语调中尽显骄傲之气。我点点头表示不错。他见我点头,立马开怀地笑着说,好啊,此次我儿回来当我的助手,咱们爷俩携手拼搏,一定能干出一番事业来,是不是?我不敢说不是,但心中又疑惑不解,就说,爸,难道你不想让我落脚在城里了?不光宗耀祖了?父亲脸色忽然沉下来,极其严肃地说,我们现在就是在做一件光宗耀祖的事情。我跟着说,务农也该在地里呀,你这怎么在家里种上庄稼啦?

父亲立即打断我的话,你懂个屁!我这是搞科学研究,你懂什么。我吓得不敢再说什么。父亲又给我耐心地讲解了他对以后农业如何发展的一些认识和想法,还详细介绍了这座空中阁楼的设计过程。我彻底被父亲的热情所打动,更被父亲的想法所折服,我没有想到社会发展这么快的同时,我父亲的变化也是如此惊人,一点也不输给智能手机的更新速度。父亲拍着我的肩膀说,农业不像别的行业,农业周期长,要耐得住寂寞,数十年如一日,你要慢慢打磨你的脾性,明白吗?

看着父亲憔悴的面庞,我赶快点头表示自己懂。父亲满意地笑了笑,又说,如今村里人少了,地虽然没荒,效益却大打折扣,挣下的钱根本抵不住成本,再这样下去几年,后果将不堪设想,我们必须要想出一些办法,来解决目前农业所面临的严峻问题。我一边应着父亲,眼睛又忍不住地观察着周围的一切。父亲现在的口才竟是如此过人,连我这个大学生都自叹弗如。说实话,我在心里很怀疑,短短几年的时间,父亲怎么从一个老实巴交的老农变成现在这个样子。我心里还是有些不能够接受,也不太相信这个已摆在我面前的事实。

可很快,父亲的一举一动便深深影响了我。如今他睡觉的场所只有两个,一个是二楼北边的房间,是父亲的书房;第二个是家里的庄稼地,这个地点并不固定,有时他睡在东屋的辣椒地里,有时又在西屋的棉花地里,有时在院子里观察苹果树的生长情况时,就势睡在了果园里。母亲对父亲这一点,简直受不了,她整日站在院子里高声叫骂,你个老东西真是活够啦,你不知道你身体状况啦,腿脚严重风湿,血压高得惊人,整天就知道熬夜研究这些破玩意儿,我看你个老东西真是活够啦,这日子没法过啦。

母亲嘴上骂得狠,却也仅限于在嘴上骂,并没像她所说的真正要离婚,这是我后来才发现的。起初她喊着说要离婚的时候,我还真挺担心。我问父亲,我妈都要和你离婚了,你怎么还这么沉稳地在这里画图纸啊。父亲头都不抬一下,目光始终聚在面前的图纸上。他说,叫她骂,叫她离。我吓得捂住嘴,以为父亲在说气话,后来我才知道母亲每次的喊骂完全只是嘴上功夫。母亲很少进父亲的阁楼,我回来的这些天,她从未踏进过半步,用她的话说,我才不相信哪个教授的家会是这个样子,还自封为农民教授,真能叫村里人笑掉牙。

村里人确实笑掉了大牙,我亲眼见到村里的土改爷张口笑我父子二人时,一不小心让手中的烟锅磕了门牙,门牙当场掉在地上。其他的人笑得更厉害,多数都是些老头老太,还有一些小孩子,孩子当然啥都不懂,只是跟着爷爷奶奶笑。爷爷奶奶一边笑一边说,务了一辈子农了,还没见过老子将城里的大学生儿子叫回来一起在家里种庄稼,若不是脑袋进了水,八成是鬼魂上了身。我将村人的话转述给父亲时,他说,你让他们笑好了,他们不懂。

时间久了,父亲完全教会了我他的所有操作和技术,我现在每天的工作已经形成规律,测量房间内空气的湿度、温度、酸碱度……除草、浇水、打药、打尖等,记录作物的生长周期、生长变化和一些可能出现的意外状况,还要查看农业书目,尽可能完善农业知识。随着时间推移,我在农业方面逐渐显示出惊人的悟性,每天激情饱满,说实话,在这个时候,我很感激我的父亲,从某种意义上讲,他解脱了我,让我寻到了自己真正的兴趣所在。

父亲经常对我讲,儿子,你要记着,十八世纪工业革命的崛起,对农业造成了巨大的冲击,但那个时候,工业革命毕竟只覆盖了很小的面积,也就欧洲鸡蛋大那么一点地方。而如今,工业革命,早已从初级阶段进入到一个新的层次,大部分的土地已被工业化、工厂化,人都跑进城了,这个时候问题便来了。什么问题呢?你想想,人一旦大量进城,农村的土地就被闲置,农村就被架空,农民从根本上也就失去了意义,所以咱们爷俩的使命便明晰了,就是要以现代化的手段来管理这些闲置下来的土地,你明白吗?我茫然地点点头。

一天晚上,父亲喊我去他的书房,研究人对小麦的电子操控问题,当时我还正在楼下的客厅里给花椒打药。上楼后,见父亲没有开灯,书房里一片漆黑。我快速按了开关,书房立马亮堂起来。与此同时,父亲朝我喊,关了!赶紧关了!我被父亲吓了一跳,于是又关了灯。我在黑暗里也看不清父亲具体在哪里,就说,爸,咋不开灯呀?父亲责备我说,你当我助手也有不少时日了,怎么连这点常识都不懂?现在开灯,光线会影响屋内小麦的光照吸收,从而打乱小麦的生理规律,明白吗?我有些不服,在心里暗暗说,小麦哪有这么娇气。

父亲从某个漆黑的角落里走了出来,他手里捏着一盏光线极为微弱的煤油灯,他看了我一眼,然后将煤油灯放在书桌上。煤油灯光线很暗,暗到我只能模模糊糊看清楚他的脸,但父亲一直说光线蛮好的,能看清书上的字,能画图,能思考,还不影响作物的夜间休息,他这样说,我觉得挺好笑的。父亲扔给我一本砖头般厚的书,我在煤油灯下看了看,是《小麦的未来与标准化生产》。他说,你翻翻,帮我整理整理作者对小麦未来发展的预言。

我抬头看父亲,发现从我回家到现在,他的白发又添了不少,眼窝很深,血丝缠满了他的眼球,但或许因为长期待在阁楼的缘故,他的肤色白了不少。我沉浸在细微的观察中,没有想到自己突然叫了一声爸。他摘下眼镜,揉了揉眼睛,又放下手中正在画图的铅笔,看着我说,怎么了?整理好了吗?我看着他这个样子,心里五味杂陈,很不好受。我说,还没有整理好呢。他有些愠怒地说,没有整理好,那就认真整理,我们现在从事的工作是一项伟大的工作,是涉及解决人类未来农业生产问题的重大事项,你明白吗?

昏暗的煤油灯下,父亲一会儿在书架里抽出一本书翻翻,一会儿又拿着铅笔在稿纸上涂画,一会儿站起来看看身边小麦的长势,一会儿又在显微镜下观察小麦的茎秆、叶片、麦芒、麦穗等部位。父亲很忙碌,几乎很难有停歇的时刻,他的额上满是细密的汗珠,却不知疲倦,完全沉浸在自己的工作里。我坐在他的对面,与其说是在看书,不如说是在看父亲的一举一动,他举手投足间,总有一股隐隐的热情,像一丝悬浮的气流缠绕在他的周围,他的眼神、表情、嘴形、头发、皱纹、衣袖、专注程度极具魅力,让我深受感动。

父亲在画图之余还给我讲他最近的研究成果,他说他现在仍不能构建出一套成熟的作物电子管理系统,简单地说,就是能够像开关控制电灯一样控制作物的播种、浇水、施肥、剪枝、套袋、采摘等过程,他希望能够研发出这种智能系统,但目前毕竟困难重重,没有想象的那般容易。假如这种智能系统能够研发出来,未来无论农作物的面积有多大,一个人便可轻松管理,到那时候,按他的设想,农村就完全可以不需要人居住了,只需要一两个大型农庄庄主,就可以管理好一个农村的土地。他还说,这种智能管理模式,只有资本达到鼎盛时才会顺时而生。

我问父亲,既然只有在资本达到鼎盛时才会产生,那我们为什么现在还要整天挑灯研究呢?父亲被我问得一怔,他放下铅笔说,鼎盛时出现,会是和谐的状态,可在亚鼎盛时期,会产生很多问题的。我回答说我听不懂。父亲走到我跟前拍拍我的肩说,不懂没有关系,有朝一日你总会明白。他说完这句话,令我对那一日充满了期待,那一日究竟会是在什么时候呢?父亲可能看穿了我的心思,他摸着我的脑袋说,有些东西只能顺其自然,但往往顺其自然的状态,是很残酷的。之后,为了尽早研究出这种作物智能控制系统,我和父亲夜以继日地埋头在阁楼里,不再出门,就是解手也选择在菜园里,完全回归到几百年以前的农业生产时期。我们父子俩几乎将全部的激情都投注了进来,不再去感知白昼与夜晚,不再去搭理其他的琐碎事情,完全将身体和思维禁锢在阁楼间,与小麦一起生长,与苹果一起成熟,与植物一起开花,与昆虫一起生活,我们也进行着光合作用,吸收水分和尘埃,我们想植物所想的事情,在乎植物所在乎的东西,断绝了与外界联系的一切机会。

母亲叫骂得更凶了,她还是像往常一样,每天在串门之前,都要站在院子里骂上一番。过去她只骂我父亲,现在她叫骂的词句中又多了一些内容,比如:兔崽子也疯啦,你看看方圆几十里的这些村子,哪里有你们这样的,一疯还疯爷俩儿,我真是受够啦!受够啦!母亲骂完,便扬长而去。这时候,我们的整个阁楼安静极了,楼上楼下没有一丝声响,就算有,仅仅也是些麦子拔节、棉团炸裂的声响,我和父亲醉心于这种状态,思维像溪水一样缓缓暗涌。

某天,在父亲模拟开关控制农作物实验时,我产生了一个疑问:爸,既然咱家的农田还有好几亩,既然村里人还在田里种地,为什么我们要把地种在阁楼里呢?父亲可能被我这个问题激怒了,他转过身看了我很长时间,我心里忍不住地发毛。他说,你懂个屁!家里什么都有,为什么要去田里?你们都落脚城里了,连个年轻人都没有,在地里干活还有什么意思?大家都长吁短叹的,我可不想看到农村正在断气的这个局面。父亲说完用眼睛剜了我一眼,似乎表明他极不喜欢我的这个提问。

接下来的日子,阁楼里很安静,静到阁楼里没有了呼吸,只能见到两个长相相似的单薄身影,从楼上跑到楼下,从楼下奔到楼上。我们的心中,只有农作物实验。那里只有蝴蝶在乱舞,万物归于原点,农作物在阳光沐浴下茁壮生长,农人在地里干累了,就回家睡在炕上,也许父亲心中的图画就是这个样子。那时候,我经常揣摩父亲的心思,我最崇拜的男人也只有父亲。我还收到过大学室友发来的信息,他告诉我他考上了公务员,现在每天的工作就是写材料、开会、送文件等。他还告诉我其他的几个室友都在外面漂,他们还告诉我说等他们漂够了再回去。我删除了这条信息,也没有回复。

和父亲的模拟实验成功,是在当年的寒冬腊月的一个晚上。前期我们已经看到了胜利的曙光,父亲总是勉励我,儿子,再坚持坚持,胜利在望啊。我们不再睡觉,连吃饭也已放弃,我们趴在作物跟前,进行着最后的实验,直至成功。八个月了,我们与世隔绝,完全过着山顶洞人的生活,山顶洞人还要出去狩猎呢,我们不,我们在黑暗的世界里寻到了快乐,看到了东方渐渐升起的太阳,闻到了世界上最芳香的味道。我们的心血没有白费,我们获得了最大的快乐,我们创造了这个世上最不凡的事情,儿子。父亲搂着我的肩膀快乐地说。

父亲又消失进黑暗里,我知道他藏进了麦地里,正在对麦子讲述这个最动人的消息。趁着这个空隙,我趴在父亲的书桌上,用父亲的铅笔将我们的实验过程和结果写成了一份完整的实验报告,又按照我们县上《农业科学前沿》杂志上的“农业科学杯”征文大赛地址投递了出去,我想我们的这一成果,必然会轰动整个县城,甚至整个地区和全省。等待。等待。我也躺进棉花地里,赶快将之前欠下的睡眠统统补回来。像长虫、刺猬、青蛙等冬眠的动物一样,我们也需要蛰伏上一段时间,以恢复透支的体力。

半个月后,我收到了县上《农业科学前沿》杂志社寄来的邮件,我尽量抑制住自己激动的心情,好让心脏不要跳出来。拆开邮件,如红太阳一样光芒四射的红色获奖证书赫然出现在眼前,我双手已经不由自主地颤抖了起来,缓缓打开证书,一看,脑袋却如同被木棍砸了一般。二等奖,怎么会是二等奖?“顾翔同志,你的农作物电子模拟实验成果,在2016年全县农业科学竞赛活动中荣获二等奖,特此表彰。寿县《农业科学前沿》杂志社,寿县农业局、林业局、果业局。2016年12月。”

怎么会是二等奖?我的大脑一片漆黑,瞬间滑入万丈深渊。我不知道该如何将这个结果告诉给父亲,不知他听到这个消息会是什么反应。我应该瞒着父亲,但是我却不能瞒着,因为父亲的这个研究,就是希望能够公布于世,能够对目前的农村发展状况起到巨大作用,我又怎么能够瞒着父亲呢?

邮件里还有一封信,信用钢笔写的一段话,字迹很工整,“看了你与父亲共同研究的事迹,令我震撼又汗颜,一代老农用自己一己之力做着最后的努力,我看着这份长长的实验报告,看着你们一步一步严格地推理,看着你们为农村的消亡做着最后的挣扎,我在阅读间,几度流下泪水。这是我社收到的最令人感动也最令人激动的一份投稿,但由于种种原因,只能是现在的结果。但是你们的汗水,我相信不会白白流掉。我为你父子二人骄傲,最后请接受我最最最崇高的敬意。寿县《农业科学前沿》杂志社社长牛胜利,2016年12月12日夜,凌晨三点。”

我将那本荣誉证书扔进了垃圾桶,夹着那封信开始在阁楼里寻找父亲。一楼的客厅和几间房子我都找遍了,没有父亲的踪影,我立即跑上楼,在书房也没有寻见父亲。我转身就跑进北边的屋子,屋内一片漆黑,我站在门口,什么也看不见,但我明显能够感受到父亲就在里面,他的气息是那么强烈,我伸出双手,在黑暗的想象中,将父亲的面孔摸了千万遍。最后我再也禁不住难言的心情,我打开了灯,光芒猛地铺向整个屋子。屋内的植物长势很好,炕上的玉米苗也出得很密实,顺着作物间的过道,我走了进去。

我看见父亲正在哭,他瘫在地上,眼睛闭着,但是他的眼泪如晶莹的金色球体一样从脸上淌下来,洒在作物的根部,作物瞬间长高了许多,父亲的眼泪向屋内作物所在的方向都流了过去,它们比铺在地上的光芒还要猛烈,因为我能听见泪珠砸在地面上的声音,能够听见作物得了眼泪后而猛烈拔节的声响。我大声喊着父亲,父亲却已不省人事。我赶快跑出去找到母亲,母亲听到父亲出了状况,奔跑的速度竟然超过了我。她进屋立即将父亲抱在了怀里,她大声喊,他爸!他爸!父亲缓缓睁开了眼睛,但眼泪一直在流,没有停过。

父亲用微弱的语调对母亲说,刚才我做了一个梦,梦见你朝南走了,我在后面撵你,却怎么也撵不上。母亲用手掌轻轻地抚摸着父亲的额头。父亲嘴角向两侧微微翘了翘,笑得很浅。站在一旁的我,早已双眼模糊,我隐隐看到父亲和母亲的身影埋在了作物里面,作物的叶子在空中迎风飘荡,像一群正对我招手致意的将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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