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找时间的精神和肉身 龚静染《西迁东还:抗战后方人物的命运与沉浮》读后记
■罗国雄
抗战爆发后,中华民族处于生死存亡危难之际,深处内地的古城乐山在祖国半壁河山陷入血海之际,也难偏安一隅,顷刻变成了抗战后方的一块热土。她不仅为抗战倾力奉献盐、棉、纸、粮食、水泥、煤炭、酒精等战略物资,迅速参与修建乐西公路和三个机场等交通军事设施,先后贡献了十多万热血青年奔赴前线抗战,数千健儿为国捐躯。更为难得的是,她敞开胸怀,接纳和新建了一批工矿企业。迁来的有天津塘沽永利碱厂、财政部大业印币厂、航空委降落伞厂、军政部毛纺厂、经济部焦油厂、上海美亚织绸厂和普益经纬公司、南京全华酿造厂等。同时新建了关系国计民生的岷江电厂、嘉阳煤矿、嘉华水泥厂、川康毛纺厂、亚西机械厂等。乐山还为大迁徙的众多机关和文化教育单位提供了安身之所:财政部盐务总局迁驻五通桥三年,国立北平故宫博物院一万六千多箱国宝(含古物陈列所、颐和园、国子监、中央博物院筹备处和安徽寿县出土的文物等)秘藏乐山安谷、峨眉,马一浮在乌尤山创办复性书院,熊十力到五通桥黄海化工社设帐讲哲学,山东图书馆文物寄存于凌云山大佛寺,国立武汉大学、中央技艺专科学校、江苏蚕丝专科学校等西迁乐山八年,四川大学南迁峨眉四载……。追根溯源,乐山是以成都平原为起点辐射的“古南方丝绸之路”上重要的节点城镇,有水陆交通之利,又有丘陵山地的屏障,在这个非常时期,自然就成了一座文化和实业避难的移民城市。这无异于在嘉州的灵山秀水之间,开辟了第二战场,为抗战积蓄和培植着物质与精神的有生力量。
作家、诗人龚静染最近出版的《西迁东还》,就是一本反映这段被人遗忘的抗战史中后方人物命运沉浮的书,共十五篇,勾连到数十位近现代人物,绝大多数人物故事都发生在乐山这个当时的抗战文化副中心。龚静染从小在乐山五通桥生长,加之他十多年前就涉猎地方历史题材的写作,查阅、考察和走访,做了大量的档案史料功课,出版过《桥滩记》《昨日的边城》《我们的小城》等“小城”叙事体的非虚构作品,持续而辛苦的积累为他走近这段历史和人物内心提供了回报的可能。三年前,我刚从经济社会发展的一线到乐山市档案馆工作(我曾在乐山所辖的两个县任职),面对卷帙浩繁、内容丰富的馆藏资源(全市近百万卷不同时期的档案,留下了珍贵的历史人文记忆,留住了岁月的故园灯火与老屋炊烟),正思考如何让“故纸堆里”的档案“重生”和“涅槃”的时候,就是吸纳了他的建议,开始着手主持编研“老乐山”系列丛书的。这本《西迁东还》,算是我们共同合作的成果之一。
《西迁东还》是一本以人物为主的书,但是撷取哪些人物故事,涉及到“为什么写作”这个最基本的伦理问题。西迁东还是一个大历史事件,涉及到一个国家、民族的生死存亡,“当年的每一个人都为之牵动”。据我所掌握的档案资料,这段历史牵涉的政治、军事、科技、文化界名流不下百人。如果缺乏独立思考的评判,容易面面俱到,失之肤浅。这本书更多关注的是文化和实业的薪火相传,关注一个时代共同的价值和情感。“集碎片为镜面,照出的是一时之俊彦。”马一浮、熊十力、叶圣陶、南怀瑾、凌叔华、范旭东、侯德榜等一大批那个时代的民族精英代表,不远万里来到乐山,或创办教育,或著书立说,或重兴实业……做的都是传递文明火种,延续民族生存发展命脉,有未来眼光和世界眼光的大事。通过写他们,“能够看到在纷乱、贫穷、焦灼的时代背景下他们的所思所为,这才是一个民族的根和希望,而那一段历史的闪光点也许就在他们身上。”我猜测,这样对时代人物标记,寻找灵魂资源的写作,或许更容易释放人性的光辉,更为深刻地阐释作者对自由精神的热爱,同时也会让他的写作之路更加宽阔。
确定了为什么写,就要回答写什么,如何写的问题。正如龚静染在序言中说,“写马一浮就会写到熊十力和贺昌群,写贺昌群就会自然写到叶圣陶,写叶圣陶就会写到朱东润,而这又牵扯到陈西滢,当然就有了凌叔华、竺可桢等人的出场。”始终有一条历史线索在背后贯穿,把他们紧紧连接在了一起。在如何写上,他也有两点心得:“一是在材料上需要有大量真实鲜活的细节,挖掘得越深越好;二是写作中应怀有‘小人物之心’,小人物才代表众生之相,才能体现真实的人世。前者是文本价值,后者是写作态度。就后者而言,文字的悲悯和谦卑,似乎更合我意。”在哲学层面上,写作无外乎经验、先验和超验。越是小我的,就越是大我的。对人性的挖掘,把个人的经验写成人类的经验,把社会的经验写成时代的经验,把民族的经验写成世界的经验,这些都是伟大作品的共性。于小我中写作大我,才是真正的大师。譬如他写朱东润,就给我们展现了现实中的“围城”和“小世界”(戴维·洛奇),还原了一段昔日高校和学术圈的派系斗争往事。没有个性和陋习的事物是不可信的,“而朱东润借她来表达了对这个世界的不认同,文学与现实有时可以水乳交融,有时也可以势不两立,作为一个独立的书写者,朱东润做到了。”鲜活、丰满的人物形象,跃然于纸上。
“历史总是迷雾重重,我常常觉得自己就是一个迷失的讲述者,这是我写这本书时面临的困境,在历史叙事中如履薄冰。”这一点,我在读马一浮的故事时深有同感。7岁,三姐夭折;11岁,痛失母爱;18岁没了二姐,19岁丧父;20岁,结婚不到三年的妻子病故,遂终身不娶:“唯将终夜长开眼,报答平生未展眉。”51岁,照料生活起居的大姐也去世了,马一浮在大恸中写道:“乃今而后,予天属之亲顿尽,其于斯世,真为畸零之人矣。”就是这个畸零之人,1939年辗转到四川乌尤山创办复性书院,苦修八年,最终成就一代儒宗的地位。留下“润到琴书衣袂冷”的思想和精神,即使灵魂化作东海的一滴水,也有着大海一样激荡的孤独。
一个人童年生活的家乡,是生命的出发点,也是归属地。而龚静染却说,“虽然离这段历史很近,但实际我在很多年中都非常陌生,这样的历史缺失是不可思议的,但它就真实地发生了。”这在曾任《南风窗》总编辑的朱学东的读后感中也得到了印证:“读完《西迁东还》,抹去记忆的尘封,以抗战乐山时期人与事的特定视角,还原了一段被人无视遗忘的历史,史料详实,三观正。”希望龚静染继续根植于家乡的这片厚土,把更多不同时代、不同文明交流和碰撞产生的真实的,可以平视的历史,呈现在我们面前。
莉兹·埃弗斯的《时间简史》阐释了时间的物质性,但我认为时间也有精神性,因为只有人类才有时间概念,只有人类才会追问时间的本质意义所在。即使物质的时间流逝一去不返,但人类所创造的有价值的精神,却是神圣和永恒不灭的。迈克尔·卡哈纳说,情景记忆理论认为,人们在想起一件事的同时,也会回忆起当时这件事发生的背景,并将当时背景与现在的背景结合起来,变成现在背景的一部分。《西迁东还》正是通过“乱世问学”“西迁往事”“流寓生涯”“困厄求生”四个子题,十五篇章,编织和重现了一幅生动的抗战后方播迁文明的时间和人物画卷。读完它,我掩卷沉思,恍惚来到了那个战争背景下的古城乐山,在李白《峨眉山月歌》的清辉映照下,看见岷江、大渡河、青衣江逆流而上,挟裹着八十年前的峥嵘岁月,把卓异于今日的人文气质和铮铮风骨汇聚到乐山大佛脚下,雪泥鸿爪,慢慢恢复时间的精神和肉身,渐渐地丰满,鲜活起来。我会想起许多与那些大师们相关的各种时间、地点,仿佛那些事件还在惊心动魄地发生。我在精神上回到了过去,而我仍然站在当下。就像普鲁斯特在《追忆逝水年华》里说,“时间对于人的作用,是唤醒意识。人只有借时间和空间的坐标,在拥有自我意识的状态下,才能真正醒来。”《西迁东还》或许能让浮躁人生少一点功利,多一分内心的宁静,和理想信念的定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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