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札中的“隐秘” ◎李俭

西安晚报 2020-09-26 02:48 大字

书札,即现在意义上的书信,古代又叫手札、信札、尺牍、手翰、手启、手柬、手笔、手记、手帖、尺墨,等等。粗略估计,书札各类别名有数百种之巨,清代龚未斋《雪鸿轩尺牍》虽将书札分为十五类,但这只是一种笼统分类,类下自然可以另有分支。一句话,若想穷尽书札别名,实在有些困难。书札起源很早,一般将《左传》中的《郑子家与赵宣子书》《子产与范宣子书》视为最早的书信文体,遗憾的是这些文本只收录在经典中,并没有墨迹流传于世。《汉书·司马相如传》云:“上令尚书给笔札。”造纸术发明以前,书信刻或写在竹简和木片上。蔡伦发明了纸,札被取代了,但名字却保留了下来。《古诗十九首》曰:“客从远方来,遗我一书札。”书札自诞生之日起,除沟通信息,还承载社会功能,《汉书·薛宣传》:“冯翊敬重令,又念十金法重,不忍相暴章。故密以手书相晓,欲君自图进退。”古文中的“书”,有的指书札、书信,如司马迁《报任安书》,但并不完全如此,李斯《谏逐客书》便是上书、奏章,乃臣僚向君主陈述政见的一种文体。书札有公私之分,《郑子家与赵宣子书》等是公函,而《报任安书》则是私信。除却社会功能、政治意蕴,书札附有强烈的艺术审美价值。

在一些知识分子笔下,书札被誉为“最温柔的艺术”,纸短情长,通过书札,可以跨越时空,和古人或他人“相识”“相认”“相通”。现存最早的纸质书札,是陆机的《平复帖》,是帖共九行、八十四字,乃晋武帝初年陆机用麻纸写给一个患病友人的,因帖中有“恐难平复”字样,故而得名。帖中个别字词痕迹模糊,不好辨认,故此有几个版本,董其昌在帖后跋曰:“盖右军以前,元常以后,惟有此数行,为希代宝。”通常认为,书札写作随意,是作者在最放松、最松弛的状态下完成的,未经精雕细刻,属主观无意,乃一种中心书或自由书。特别是在魏晋时期,书札往往和个人尚简求易的心境密切结合,代表了书法艺术的最高水平。王羲之《快雪时晴帖》:“羲之顿首。快雪时晴,佳想安善,未果为结力,不次。王羲之顿首。山阴张侯。”羲之子献之《鸭头丸帖》:“鸭头丸,故不佳。明当必集,当与君相见。”以上都是举世瞩目的艺术瑰宝。二王的行书,大都以书札形式保存、流传下来。

有意思的是,魏晋以后,很多书法史上的名作,本身便是书札。比如被称为天下第五行书的《韭花帖》,便和作者杨凝式这个书坛上的巨匠互为表里。《韭花帖》全文为:“昼寝乍兴,輖饥正甚,忽蒙简翰,猥赐盘飧,当一叶报秋之初。乃韭花逞味之始,助其肥羜实谓珍羞。充腹之馀,铭肌载切。谨修状陈谢伏惟鉴察。谨状,七月十一日。”该贴写在素纸之上,半行半楷,起笔稍重,顶锋入纸,点画自然,力贯始末,且布白疏阔,深得二王笔意。黄庭坚云:“世人尽学兰亭面,欲换凡骨无金丹。谁知洛阳杨风子,下笔便到乌丝阑。”杨风子便是杨凝式,黄庭坚如此称赞,可见其名不虚。到了宋代,传世书札更多,诸如米芾《清和帖》、曾巩《局事帖》等都是书法艺术的标杆。这些年,宋人书札屡现市场,价格多创新高,追捧者甚众。其中,最具代表性的是苏轼,留下了数通书札,以《东武帖》而言,札子笔意轻松自如、洒脱,令人沉醉。

“笺”,以之为书札称“信笺”,以之题诗名“诗笺”。魏晋时便出现花笺,以后愈成规模。南朝徐陵说:“三台妙迹,龙伸蠖屈之书;五色花笺,河北、胶东之纸。”李商隐《送崔珏往西川》曰:“浣花笺纸桃花色,好好题诗咏玉钩。”宋代孙光宪云:“襞花笺,艳思牵,成篇。”沈括《梦溪笔谈》记载:“予出使淮南时,见有重载入汴者,求得其籍,言两浙笺纸三暖船,他物称是。”李商隐提到的浣花笺是蜀中笺纸,又名“薛涛笺”“松花笺”。宋应星《天工开物》载:“(薛涛笺)以芙蓉等为料煮糜,入芙蓉花末汁,或当时薛涛所指,遂留名至今。其美在色,不在质料也。”两宋时期,制作笺纸成为一门较为瞩目的手工业,不仅颜色有别,且勾以画作,精美异常,除澄心堂纸最为著名,尚有碧云春树笺、团花笺、龙凤笺、金花笺等行世。当然,这种笺纸不仅用来写信,还以之为诗作文,甚至作小品画。明清以后,制笺技术更为精湛,涌现出《萝轩变古笺谱》《十竹斋笺谱》等名品。迭至晚清民国,诸多笺纸品牌风行一时。笺纸和个人书法技艺一样,是一种涵养的象征,旧时,唱酬和通信之笺纸印有八条红线,俗称“红八行”,文人雅士以为市井笺纸俗气,有伤雅意,便自制之,美其名曰“彩笺”“花笺”“锦笺”,若辑之成册,则称其为“笺谱”。俞樾、吴昌硕、郑孝胥、齐白石、陈半丁等人,经常自作笺纸笺画,供个人使用,以彰显其身份和品位。

书札因私密性、唯一性和高度的个性风格,以及洋洋洒洒的意趣,已成为现代人关注的一个艺术门类。鉴于高古作品日渐枯竭,晚清民国的书札备受推崇,特别是那些对历史有补充作用、涉及重大历史事件、书写者和收信者都是历史名人的,更是引人注目,这些书札已超越艺术审美而成为独特的历史文献,比如鲁迅、胡适等人的书札,受追捧程度远远超过曾左、康梁,一些艺术巨匠的书札更是思之而不可得。不过,即便书札中饱含史料,但其中洋溢的却是个体情感。也就是说,书札中不排除藏有在场者对历史提供的一种见证,但整体而言,书札告别“峨冠博带”的端庄,而有苏轼“呵呵”之文学艺术情趣。只可惜,如今书法和信札都被时代压缩成一个可有可无的边缘性工具,甚至连生活的边角料都算不上。若干年过去,恐后人求我们一通书札而不可得,可惜,可惜。

《墨色将至:晚清关键事件中的名人和书札》,李俭/著,九州出版社2020年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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