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远的故乡 陈 明

我的故乡是淮河平原上的一个小村庄，远看上去只有那么一小片，遇上一场狂风、一次暴雨，也足以让它陷入灾难之中，甚至给它以毁灭性的打击。但是，它经历了上千年的风风雨雨，经历了无数大大小小的灾难之后却依然烟火不绝，人丁兴旺，坚韧而顽强地挺立在大地上。

故乡的小村历史上饱受淮河洪灾。最近一次是2007年夏季，小村遭受了一场特大暴雨的袭击，许多房屋被淋塌、院墙被冲倒、树木被刮歪吹断，庄路被冲得沟壑纵横，支离破碎，大片的庄稼淹没在白茫茫的水中……在如此惨重的灾难面前，我的乡亲们并没有哭天喊天，悲悲凄凄，甚至连一些惊惊乍乍的异常表现也没有。他们不用谁来召唤，一家家便迅速投入到抢险救灾的战斗之中，那言谈话语中仍然充满了自信和坚定。他们说，一场暴雨算什么，当年日本鬼子在凤台“大扫荡”时经过俺村，一把火将俺村的房屋烧了个净光；1991年淮河发生有史以来特大洪水，把俺们的村子淹得只漏房顶，还有那蝗虫、瘟疫、冰雹……咱啥样的大灾大难没经过，还能被一场大暴雨吓唬住！听听，这就是我的父老乡亲，他们曾经饱受过多少的苦难，可从来也没有向苦难低过头，一代代人坚守着这片土地、这个村庄，与苦难与厄运进行着顽强的抗争：房屋被烧掉了，他们铲除废墟，重新建起来；庄稼被啃光了，他们刨起泥土，重新播种上；亲人们被战争、瘟疫和饥荒夺去了生命，他们擦干眼泪，重新去寻找生的希望……

这些顽强而执著的乡亲们，极力抵抗着苦难、创造着自己的幸福生活，显示着强大的忍耐力。炎夏酷暑日，他们能够顶着三十六七度的高温，蹲在热气烤人的庄稼地里默默劳作，任凭汗水在脊背上肆意流淌。三九隆冬天，他们可以冒着零下数度的严寒，在雪花飘飞的原野里挥镐抡锨，大干不止，任凭狂风刀子般剜割着肌肉。他们像牛马一样劳累了一天之后，满身泥土、精疲力尽地回到家中，两碗稀饭、几个馍馍、一碟咸菜填饱肚子，倒头歇息几个钟头，天不亮又爬起来走向田野。日月轮回，寒暑交替，庄稼一茬茬地收割又一茬茬地长出，房屋一座座地推倒又一座座地垒起。多少年前，看到一个乡亲在田地里忙活，认清了他的面孔；多少年后，猜想那个人可能不在世上了，却发现他仍在那里忙活，除了脸上多了几道皱纹，头上添了几根白发，那劳作的身影、握农具的姿势还一如从前。

大灾大难中的拼搏、摆脱贫穷中的挣扎和艰辛劳累中的忍耐，不仅给了父老乡亲打不倒、压不垮的坚韧意志，也给了他们坦荡的胸怀和正直的品性。我在外闯荡三十多年最终却发现：天底下那些最实在、最正直、最能吃苦受累、最坦荡无私的乡下汉子，才是我心灵的偶像。

贫穷的乡村生长不出黄金钻石，却生长出一种比黄金和钻石还珍贵的精神，这种精神叫坚韧。一代代乡下人在延续生命的同时，也在延续着这种精神。这种精神与土地和庄稼根脉相连，因而最原始，最朴素，也最具生命力。有了它，一个村庄才千百年来烟火不绝，人丁兴旺；有了它，一个民族才会五千年来薪火相传，生生不息，才孕育出我们的民族精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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