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福的时间密码 □杨福臣
“小孩盼过年,大人怕过年”,这句俗语,一直留在我儿时的记忆里。孩提时,家境困难,有时半年都不知肉味,总巴望着过年,解解馋。
我是二十世纪六十年代生人,我们这一代人虽然经历了缺衣少食的痛苦,但也涵养了革命主义的情怀。从我记事起,玉米馍馍、高粱窝头、红芋稀饭,是我们家的“美味佳肴”。咸萝卜、咸白菜、咸辣椒、咸豆角,一色的咸货,咸得你凉水也能喝个三大碗。肉呢,一年到头也就吃那么两三顿,吃一顿肉,再续一顿萝卜或青菜炖肉汤,那滋味甭提多香了。那时节,物资匮乏,田间地头到处是嗷嗷待哺的孩童,累极了的母亲们没时间顾及儿女,倒也练就了孩子们自食其力的本领。这些小家伙们吃泥巴、啃秸秆,甚至把羊屎蛋塞进嘴里。孩子们对鱼肉荤腥极度渴望,他们往往刚过完这个年就想着过那个年,巴不得天天过年。当然,过年始终是那个时代的美好期待。我就一直享受着那年那月的那个春节……
1971年1月18日,已是雪花飘飘的冬季。冬天的淮北平原银装素裹,天地一色,几乎分不清各个村落。“嗅”着乡愁,带着对新年的向往,我踩在雪地上,脚步声“咔嚓咔嚓”,随父亲走进了家乡。家乡已经有了新年味,迎面碰上同族的九哥提着年货,脸上满是欢喜,九哥向父亲问候:“老叔,明天是小年,我给您搞几条鱼,等会儿送去。”父亲微笑地点了点头。走进自家小院,弟弟妹妹的童谣传进了我的耳朵。“拉大锯,扯大锯,姥姥门前唱大戏;接姑娘送女婿,小外孙也跟去。”我笑了,早就听说远在北京部队里的姐姐姐夫回家过年,为这,姐姐还寄来了一百元钱,这钱对我家来说,可是雪中送炭呀。
村里过年是从腊月二十三开始的,这天俗称小年,也称“祭灶节”。天刚蒙蒙亮,母亲就开始熬两样东西,腊八粥和麦芽糖。母亲说,腊八那天我和父亲没在家,这粥是补给我们的。腊八粥的原料主要有豆、米、红枣、花生、桂圆等多种杂粮干果,寓意“五谷丰登”。吃粥前,母亲盛了一碗香喷喷的“腊八粥”,恭恭敬敬地放在灶台上,我这才发现烟道上贴了张灶王神像,两边还有一副对联,写的是“天恩深似海,地德重如山”。吃过粥,母亲开始熬糖。那时候乡下只有红芋。母亲和姐姐从红芋窖里拾出两筐红芋来,洗净去疤,下大锅里烀。烀熟后,又用擀面杖把它们全部捣烂,再加些水和泡好的大麦芽,一起烀。母亲用细纱布做成的漏勺把锅里的红芋、麦芽捞出来,接着熬,直到把锅里的水分蒸发掉,形成丝丝连连的糖稀。听到姐姐的呼喊声,在庄台上荡秋千的我和弟妹像几匹小马驹,飞也似地冲进灶间。母亲用秫秸戳了一些糖稀,往灶神像的嘴上抹了抹,念念有词道:“吃过我的糖,多讲我的好。”我们似懂非懂地围在灶前,边戳边吃边笑,手上嘴上涂满了咖啡色的糖稀。不一会儿,母亲和姐姐把糖稀一勺勺舀到炒熟的红芋面上,然后切成糖条,每人发了两块,我们又像小鸟一样,“叽叽喳喳”跑开了。
祭灶是晚上举行的,父亲不太信这个,母亲就带着我们七个儿女给灶王像磕了头。父亲说,灶王是玉皇大帝封的“九天东厨司命灶王府君”,负责管理各家的灶火。传说到了腊月二十三,灶王爷便要升天,向玉皇大帝禀报这家人一年的善恶,玉皇大帝根据灶王爷的汇报,决定这一家人的吉凶祸福。送灶神的仪式称为“送灶”或“辞灶”,百姓供上红烛、糖瓜,以隆重的礼节送灶神上天,祈望灶神“上天言好事,下界降吉祥”。
过了小年,家家都在忙过大年。我们村有两件热闹的事,一是捕鱼,二是写春联。年二十四和二十五,母亲和姐姐们把院子打扫得干干净净,巧手的二姐还剪了不少窗花,有“春”“喜”“福”“鲤鱼”“天蓬”“金犬”。妹妹叠了好多千纸鹤,用长长的红丝线串了几串,挂在院子里的小槐树上。一时间,小院儿五彩斑斓,甚是喜庆。年二十六,全村的老少爷们围在鱼塘边观看捕鱼。“一二三,一二三”,十几个后生喊着号子,沿着岸边前行收网。随着鱼网离岸边越来越近,几百条鱼争先恐后地“跳龙门”,场面极为壮观。这是丰收的场面,是喜庆的聚会,每个家庭都兴高采烈。我家分了5条胖头鱼,母亲和姐姐忙了一晚上,炸了两篮子的酥鱼,看到我们一脸馋相,母亲破例赏给我们一人一块。
年二十七早上,我家院子里热闹非凡,老少爷们排着队找我父亲写春联。父亲是村里唯一的文化人,又是村小学校长。每到这天,我家都稍有破费,且不说瓜子茶水,就是墨水也要几大碗。遇到没有带红纸的,父亲还要赠予他们。父亲说,写春联图的就是喜庆、吉祥。那时候春联的内容极具革命特色,例如“中华儿女多奇志,敢教日月换新天”“不图名不图利完全彻底为人民,不怕苦不怕死赤胆忠心干革命”等,如今诵读起来,仍然让人热血沸腾。
年二十七到二十九,乡村里家家飘香,人们开始做过年的大餐了。母亲和姐姐们忙得不可开交,烧鸡炖肉,惹得我们几个小孩儿天天口水直流。母亲是村里有名的“巧媳妇”,烧得一手好菜,每每吃上一口,那“三万六千个毛孔,无一个毛孔不畅快”。俗话说:“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可我母亲在物资极度匮乏的年代,总是利用非主流食材,翻着花样做出菜团子、炒豆渣、蒸槐花等美味来。母亲烧出来的鸡,仅有几粒八角做调料,但入口后回味绵长。母亲的烧春卷、炸酥鱼,那味道我一直念念不忘。
“爆竹声中一岁除,春风送暖入屠苏。”年三十早上,家家户户贴春联、放鞭炮,乡村里到处弥漫着烟火味。孩子们走出家门,三五成群,去拜年。每到一家,孩子们都能收到红芋糖、芝麻糖、麻叶、瓜子等礼物。晚上吃过大餐,老少爷们就聚在生产队的牛屋,听我三大爷唱大鼓。唱之前,三大爷讲了一些过年的习俗。他说除夕守岁,俗名“熬年”,这个习俗源自一个有趣的故事:太古时期,有一种凶猛的怪兽,散居在深山密林中,人们管它叫“年”。它生性凶残,连大活人也吃,让人谈“年”色变。后来,人们慢慢掌握了“年”的活动规律,它是每隔三百六十五天就要吃人尝鲜。人们算准了“年”出现的日期,百姓们便把这可怕的一夜视为“年关”,每到这一天晚上,家家户户都拴牢牛羊,封住前后门,躲在屋里吃“年夜饭”。饭后,谁都不敢睡觉,挤坐在一起闲聊壮胆,逐渐形成了除夕熬年守岁的习惯。三爷说得神形兼备,听者自然趣味盎然,只是我实在扛不住睡意,不知不觉就进入了梦乡,直到轰鸣的鞭炮声响起,才猛然惊醒:哦,新的一年到了。
“少年不知愁滋味”,如今每每忆起从儿时到长大亲人们一起过年的时光,总是充满温馨、祥和的气息。过年,成了我们中国人内心深处与幸福紧密相连的时间密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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