芋头熟了 □李星涛

蚌埠日报 2020-11-17 07:47 大字

小雪过后,一场寒流汹涌而至。

淮北平原上,芋头的叶子被酷霜虐杀,变得一片焦黑。此时,折断芋头的藤蔓,伤口渗出的已不再是雪白的汁液,而是一节干燥的淡绿的空管儿。芋头是有灵性的宿根植物,它知道自己留存在地上的时间不多了,便悄悄把体内的营养尽数输送给了泥土里的芋头。只有到了这个时候,芋头才算真正到了收获的黄金季节。

上个世纪六七十年代,家乡父老收获芋头常用的工具是三齿的抓钩,严格意义上应该说是刨芋头。可父老乡亲们却说是起芋头,言语间像是把一个睡在地里的孩子拉起来,背回家一样。我现在明白了,他们这样说纯粹是为了避开“刨”这个充满暴力的字眼儿,其间所蕴含着的对泥土悲悯敬畏情怀是多么的深厚呀!

起芋头要分工合作,一组专门负责割芋头秧儿,一组负责起芋头,一组负责拎筐拾芋头。三组人马中,起芋头的人最为重要,他们大都是村里干活细致的人。抓钩刨进地里时,常常离芋头主根一拃多远,芋头全靠抓钩齿连同泥土带出来的,一点损伤也不会有。

淮北平原上的芋头有白心芋头、香蕉芋头和红心芋头三种。识别它们很容易,只需要看它们叶子的颜色就行了。本地的白心芋头,叶儿偏小厚实,叶梗微红,藤条紫黑;香蕉芋头的叶子宽大,薄而青,叶梗和藤条都是淡绿色的;红心芋头的叶片大小介于本地芋头和香蕉芋头之间,边缘被描上了一圈浅浅的霞红,表面的经脉也像红色的毛细血管一样,叶梗和藤条一律是紫红色,像是高血脂的人喝过酒的脸。

白心芋头肉质白净,略有韧性;红心芋头肉质呈胭脂色,像是种植在霞光中,吸收了朝霞的光泽长成的,口感也清脆甜爽;香蕉芋头肉质的颜色就是十五的月亮刚出来的颜色,不仅汁水丰盈,而且像黄瓜妞般脆嫩,后尾还带有香蕉淡淡的香味。

大人起芋头,我们孩子也不闲着,常会瞅空偷来几颗烧着吃。野外烧芋头极其简单。先在沟畔掏出个尺深的洞,里阔外窄,再用细棍于洞上方竖插出一眼小洞当烟路。然后拾一捆柴火点着了,放进洞里,待明火熄灭,只剩下煴火时,便“扑通扑通”撂进芋头,封住洞口。要不了十分钟,芋头便熟了。我们一人分得一个,黑黑的,两手不停地倒换着,嘴里大声吸溜着。掰开,白花花的两半,蹿一股热气。吃到嘴里,面面的,粉粉的,不甚甜。只有等到吃完山芋半天了,舌头舔到嘴唇,才能感到一抹醉人的甜香味儿。

白心芋头生吃有些木钝,但含粉量极高。妈妈将它们削皮,洗净,用礤子礤出一大盆丝儿。再用手团成窝窝状,使劲搦出白色的汁水。一大盆的芋头丝能搦出半盆的汁水。妈妈把这些汁水盛放盆里,沉淀半天,盆底便出现了一层厚厚的粉状物,那便是白细的芋头粉了。

芋头粉有两种吃法,一种是直接把芋头粉和凉水混合,放在锅里加热至透明,待其冷却后,调上各种佐料食用;另一种是先用凉水化开芋头粉,再倒进滚开的热水中搅匀后食用。芋头粉沸腾的时候,性状变化很快,倘若搅拌速度跟不上,容易产生质地不匀、表面不平的现象。有时还会伴生出大量的气泡,炸裂了很容易烫到手。妈妈对此自有妙招,她是先将芋头粉在小锅中与水混合搅匀,小火加热,不断搅拌,当芋头粉变得透明凝固时,马上离火,再把小锅放入蒸锅中大火蒸5分钟,取出小锅后冷却,用竹篾刀沿锅边划一圈,翻扣到案板上,切成棋子块儿,放入各种调料,拌匀即成凉粉。

热粉也是妈妈常做的美味。芋头粉沉淀以后,妈妈便将盆里上面的水滗掉,把芋头粉盛进碗里,重新倒入凉水,调成稀稀的粥状。锅里的水这边一大开,妈妈便立刻放入各种作料。然后,妈妈左手高高扬起盛有刚调好的芋头粉粥的水瓢,右手操起漏勺。她手中的水瓢微倾,一条亮亮的白线自瓢中均匀泻下,刚冲进滚开的水花间,便变成了青灰色。随着芋头粉粥的泻入,妈妈手中的漏勺也在不停地上下搅拌。由于妈妈使用的是漏勺,搅拌过程中根本就没有气泡产生。水瓢里的芋头粉粥倒完了,锅里的芋头粉也由灰变青了,香味也弥漫了一屋子。妈妈舀碗水,泼灭锅底的明火,开始为我们盛芋头粉吃。

凉粉和热粉吃起来各有千秋。由于芋头粉很细,很腻,故而滑爽顺溜是凉粉和热粉共同的特点。但由于凉粉是凉拌而成,故而味道还尚未完全离开芋头,回味起来,后尾上扬有一缕煮熟芋头的甜香。倘若凉拌后的芋头粉不马上吃下去,而是搁置半个小时左右,再入口便会有新鲜芋头叶儿的一丝青哄味儿,游曳于芋头粉的绵甜之中。这种原野的气息,会固执地牵着你的味觉向前游走,一直走进豌豆粉的淡腥和葛根粉的微甜之间,便像是一阵乐音,水波般荡漾开去。

热粉呢,由于它盛在碗里依然还嘀嘀咕咕,滚烫冒泡,又加上各种作料的要挟冲撞,故而吃起来完全没有了芋头味儿。而像是一股热乎乎的气流,“呼噜呼噜”地窜进喉咙。热,辣,滑,柔等各种滋味和感觉一股脑地汹涌而至,让你实在难以马上逮住其中的一种滋味,从而指其一端,或者名其一处。妈妈偶尔还在热粉中加入一只鸡蛋的蛋清。那蛋清临下锅前,已被妈妈用筷子在碗里打得起沫冒泡。故而溜在热粉里,只能看到一缕缕雪白的云线。我们虽然吃不到蛋白,但鸡蛋那鲜味儿已融进热粉中去了。

我想,世界上能如此把握住分寸,又能恰当地找准自己位置的,恐怕只有这融在热粉中的蛋清了。它分明存于整个集体当中,但却又不张扬地凸现出自己。我用小勺一搅动,它就会顺着热气弥漫上来,但马上又会自觉地沉沦下去,悄悄潜伏在热粉香气的后面。它只是把热粉的香气往极致处延伸了一步,但并没有把香味带向自己鲜美的一面。这也许就是先哲老子所言的“道可道,非常道”的一种大境界吧!

回过头来,再来看看妈妈搦剩下来的那些芋头丝,那可不是芋头的残渣,里面饱含的芋头汁水还多着呢。妈妈将它们与粗玉米面搅拌在一起,加入蒜末、辣椒、盐,并拌上些许麻油,团成馒头状,放在蒸笼里,大火蒸出来,其色黄白辉映,口感粗粝奔放,后尾甜爽绵软。趁热吃一口,玉米的香,芋头的甜,全化作热气在口腔内缭绕盘旋,久久不绝。就是现在吃起来,依然还是一道不可多得的美食!

做凉粉太浪费芋头了,妈妈舍不得。于是,我和姐姐便想着法子来对付那些不愿交出体内糖分的小山芋。白天,我们把它们放在太阳下晾晒,晚上再收回家。等到它们晒软了,再煮出来,只要轻轻一捏,马上就会淌出金黄的甜汁。那肉质也不像原先那样粉白,而是黄澄澄的,吃到嘴里,绵软细腻,又甜又香。

芋头好吃,要等到窖过以后。寒冷天,芋头在土窖里出过了汗,粉儿已转化成糖,锅底下烧出来,掂在手里,稀哄哄的。剥开皮,金黄的肉质里闪烁着甜汁的亮光。尤其是芋头皮和肉质的夹层里,早有一层浓稠的糖汁积聚在那儿,像是一块完全融化的糖液粘在糖纸上,甜得焦香,馋得我们连芋头皮儿都一块吃下去了。“天上龙肉,地下芋头”,这句话中的赛过龙肉的芋头,一定就是指这样的芋头!

年关到了,妈妈还会用山芋熬制出芋头糖。将玉米花和炒黄豆用融化的芋头糖一沾一压,就成了商店里卖的玉米糖与黄豆酥。大年初一,庄上的孩子成群结队地来拜年,妈妈都要见样拿出一些,给我的小伙伴们尝尝。在那几天里,我呢还是喜欢用刀一小块一小块将芋头糖切下来,虚虚地放进嘴里,不嚼,而是用舌头软软地去接触它,让它慢慢化成糖水,仔细品尝这山芋特有的粉香味儿。

这些都是贫穷年代里发生的事情了,现在想起来虽然有些辛酸,但却真实、幸福、快乐。如今,芋头种植的越来越少了,偶尔在街上遇到,价格已与苹果不相上下。街角那个烤山芋的老头,一颗烤熟的不大不小的山芋竟然要价五元。芋头这个昔日穷人家孩子的水果,现在已进了大超市,和那些艳丽的水果平起平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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淮北新闻,新鲜有料。可以走尽是天涯,难以品尽是故乡。距离淮北再远也不是问题。世界很大,期待在此相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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