酱豆上的乡愁
◎张秀云
当年的淮北农村,冬天里餐桌上最常见的菜,就是萝卜、白菜、臭豆子。臭豆子也就是酱豆子,夏天里也有做的,但那时各种青菜太多,凸显不出它的重要性,冬天就不同了,每天,尤其是早晨和晚上,饭桌上都会有一碗酱豆。面对山一样高高堆起的一碗红芋饭,或者干硬的红芋面馍,没有它就着嘴,还真的怪难下咽。
酱豆子是用黄豆发酵的。每年刚入冬,母亲就会坐在堂屋门口,低头挑拣一簸箕黄豆,把瘪的和烂的挑出来,随手向门外面扔过去,几只鸡正在那里翘首盼着,咯咯咕咕地等着吃。留下来的豆子一粒粒金黄滚圆,淘洗后用水泡上半天,倒进洗得干干净净没有一点油腥的大锅里煮熟,熟到入口软烂但仍然保持形状完整的程度,就用大罩滤捞到蒲草包里,漏净水,扎紧口。滚烫的黄豆把腾腾热气从蒲草的缝隙里钻出来,转瞬在寒冷的北风里消失,父亲带着这一包黄豆,迅速跑到打麦场的麦秸垛前,塞进提前掏好的洞穴里,再用麦秸把洞口严严实实地封住。这个即将开始的过程,就是所谓的“捂”,捂臭豆子。
麦秸把吸收了一生的阳光贮存在内心,它用温暖的身体把黄豆护佑在怀里,不让它受一丝风寒。滚热的黄豆在安静的草垛中沉睡,在黑暗里悄悄地发酵,六七天过去,父亲把它掏出来,金黄的豆子已经成了红褐色,有了一种特殊的臭味,用手捏起来,亮晶晶的菌丝细细地扯得老长,就算“捂”好了。但这个时候还不能吃,还有一个步骤,就是“下臭豆子”。
故乡“下臭豆”,是把盐、葱、姜、辣椒、花椒等材料倒进水里熬煮,直到它们灵魂都逃遁到锅中,等水凉下来,倒进发酵好的酱豆里,泡上几天,豆子入了味就可以食用了。盛酱豆的容器通常是土陶的,陶盆或者陶坛子。在我家,同材料水一起“下”到大陶盆里的,还有焯熟了的冬瓜片或者萝卜片,如果是夏天做酱,还可以切一个西瓜瓤放进去。酱汁里泡过的冬瓜或者萝卜特别鲜香,吃豆子时偶尔遇到一片,咬到嘴里凉冰冰的,冷得牙齿打颤,味蕾却为之欢呼舞蹈。
也有人家喜欢冻豆子,把发酵好的黄豆拌上调料粉,装进盛面粉的大布袋里,高高地吊到树梢上。当年的冬天,你在淮北的乡村走一走,随处可以见到光秃秃的树梢上悬挂的布袋。袋子里的豆子在呼呼的西北风里哆嗦着,很快被抽干了水汽,成了一颗颗硬邦邦的坚实的豆粒,这样的干酱豆储存起来,吃两年也不会坏。吃的时候,用开水泡发了,滴几滴香油,味道和湿酱豆差不多。
给酱豆浇香油的差使,孩子们都会抢着干。那时的香油多是拿芝麻换来的,卖油的走乡串村,笃笃地敲着木头梆子,香气和梆子声一起在村庄上空飘荡。家里有芝麻的,就搲一瓢出来,换一瓶芝麻香油。油瓶通常是从卫生室找来的盐水玻璃瓶,瓶塞是橡皮的,用铁钉在上面戳个洞,每次从洞里甩几滴香油出来,甩过之后,再伸出舌头舔一舔瓶口。小孩子争着倒香油,无非是想那一舔之下舌尖喷香润滑的快乐。故乡里走出来的孩子,常常把这个舔瓶嘴的习惯带到城市,就连鼎鼎大名的中央电视台名导陈晓卿,也因为这个动作惹得那些“大腕”们惊愕不已。
说是臭豆子,酱豆却一点也不臭,细细品来,反而有一种酱香。滴了香油的臭豆子,酱香咸香加上麻油香,惹得人馋涎欲滴,这时候如果有一锅雪白的刚蒸好的馒头,拿一个掰开来,把豆子夹在里面,热乎乎香喷喷,可以连续吃上好几个。那时孩子们的胃口可真好,无底洞似的常常填不满。
一晃多少年过去,如今,冬天里也有各种大棚蔬菜,餐桌上成天鱼肉堆叠,再也不见谁家捂豆子了,但酱豆占据的味蕾上的记忆,是怎么也抹不掉的。故乡的一个亲戚,老夫妻二人跟着儿女移民到了国外,那天在电话里说,就想念家乡的臭豆子,想吃热馒头夹臭豆子。刚好有朋友过去,我给他们捎了一瓶,没想到,朋友说,两个老人四只手捧着那瓶酱豆,竟哭得稀里哗啦。当年下放到淮北的我的同事,退休后回了上海,偶尔回来一趟,也一定要买一包干酱豆带回去,给当年的老知青每人分一些。那群人在淮北生活了几十年,潜意识里已把这儿当成了第二个故乡,酱豆里飘着他们青春的记忆,也飘着味蕾上的乡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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