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夜星辰(之二)

皖北晨刊 2020-09-03 16:48 大字

文化站

大店公社文化站与公社在同一条街上,在公社院子东边,中间隔着个供销社门市部。它是县文化馆的下属机构,一般都是一人一站,工作是辅导推广基层的群众文化事业,管理属县文化馆,包括工资编制等。大店文化站长老沈,就是本地人,家在离公社十八里路的八里大队,靠近芦岭。据说老婆很俊,四十多岁就有了八个小孩。他工资不过四十多,老婆在家恐怕也拿不了多少工分,真够他操劳的。

我在乡下学写文学作品,写好给谁呢?合不合格呢?有人说,去找公社文化站老沈给你看看,他们懂。于是就找上了门。文化站中间是个正方形的大院,大门西边是公社武装部长的宿舍,东边就是文化站的呈L型排列的两间房,一间靠街,一间在院里。说两间房而不是办公室,因为实在没有办公室的样子。院内那间是老沈睡觉做饭的,靠街那间堆了杂物,有时下面大队宣传队来排练用的。

老沈人很厚道,一点架子没有。他看上海知青搞创作,很欢迎,为我介绍了县里专业写作的几个名人,说可以让他们提提意见,争取发表。因为当时在报刊上发表作品算是地方上的工作业绩。此后,我就成了文化站的常客,也认识了本公社一些搞创作的。这创作包括曲艺,戏剧,文学。

大店十天四个集,其中逢五逢十是大集,老沈不逢集的日子或逢小集的日子是要回家的,帮老婆种地。逢大集文化站开门。那段时间我赶集也多了,到集上就去文化站,一看门开着,就很开心,因为可以碰到一些业余作者,他们也会找老沈亮亮自己写的东西,传传小道消息。老沈看了我们写的东西,包括散文,小说,评书,剧本,就会提出自己的看法,满意的他会向县文化部门推荐。我在省内刊物上刊发的第一篇散文就是他推荐到县里,又由县里推荐到省里的。文化站另一个任务是扶持地方小戏曲。能唱红一部地方戏,那是很了不起的事。当年宿县搞出了一个淮北花鼓戏《新人骏马》,独幕剧,情节非常简单,一句话可讲完:生产队买了一匹劣性子马,社员都驯服不了,结果回乡女知青把它驯服了。这么个小戏,因为特殊的时代内涵,结果红得不得了,到处巡演,作者是中学老师,立马调文化局创作组,搞专业创作,三天两头到省里改剧本,一改就是十天半月。有了这先例,从地区到各县都想再弄出个这样旳戏,所以县里每年有调演,要求各公社业余剧团排一个戏来参加。任务就落到公社文化站,也就是站长身上。

那时我经常被公社抽去写材料,有时走过文化站见里面人声沸腾,仔细看,就是一帮子业余剧团的人,是准备到县里演出的,集中排戏。宣传队各大队都有,也有会唱地方戏的,剧本谁写?这就说到老邢。老邢说起来是个外流,他原是山东某师范学院的老师,六十年代末,他带了老婆和两个孩子逃了出来,一逃逃到宿县大店公社三里大队。老邢是个聪明人,除了教书,写文章,还有一手相当好的木匠活。他跟大队说,只要收留他,老婆下地干活,他帮大队做木工,记工分,做出来的家什给队里。

就这样他落脚在三里。到文化站来一是看报纸期刊,二是他也写东西,写戏写曲艺,结果时间一长,他逢大集就上文化站,一呆就是一天。自带一小袋米,中午借老沈的煤油炉烧一点饭,也不知下饭菜是什么。老沈也想拜托他搞几个剧本出来,于是他木匠活也无心干了,弄得队里很有意见。还好公社副书记是个爱才的人,他去给三里大队打了招呼,不要为难这家人,才算风平浪静。

虽说年年调演,但地方上最终也没有能搞出个爆红的小戏来,但沈站长抓创作抓剧本的成绩是有目共睹的,我的一个短篇小说上了《安徽文艺》的头条,一篇童话上了国家级刊物,戏剧虽没获奖,但年年有几个新剧本问世。于是县文化馆还在大店公社开了一次现场会。

老邢后来回到山东原来的学校,继续教书。1981年他的一个短篇小说《拜年》获得全国优秀短篇小说奖,同时上榜的有汪曾祺、林斤澜、陈建功、韩少功等大咖。但自后却再没见他写过小说。

娘们

皖北乡村,没出嫁的姑娘,叫闺女、丫头,一旦结婚,大家背后就叫“娘们”。

农村的娘们有能干的,有无能的,有勤快的,有懒惰的,一个庄里的,大家天天敞着门过日子,谁家的娘们秉性如何,庄里人都一清二楚。

姑娘嫁到婆家,首先必须过关的,就是做饭。皖北农家穷,一般饭食都粗放,如红芋稀饭,小米干饭,贴杂面饼子,卷油馍,都平常,不难。考验人的是擀面条,烙馍。擀面条纯麦面当然不太难,但当地人谁能天天吃细粮?用杂面擀面条才是本事。比方山芋面加绿豆面或黄豆面,山芋面加荞麦面,要擀得同麦面一样薄,切得一样细,那的确考验人。

我们下乡时,头半年有公家的小麦面供应。过了这半年就开始吃杂粮,用红芋面加上别的面来擀面条,难度不是一点点,而且擀出来手指般粗。但有些娘们就能擀出柳叶一样的面条来,让人佩服。还有听当地人讲,婆婆考验新媳妇就叫她擀荞麦面条,因为荞麦面特别粘,有的新媳妇和面和到手拔不出来,急得哭。但我不大相信,因为有一段时间我们吃荞麦面,和面粘是粘的,但没那么可怕。

皖北农村的穷,除了粮食缺,菜也没什么可吃的,一年到头就是干、湿酱豆子,萝卜干,辣菜,而这些几乎全靠娘们的双手弄出来。庄里有几户的娘们经常给我们知青送点来。除了腌制的,还有时鲜的,知道上海人不会弄,比方春天送几个榆钱高梁面菜团子,清香爽口。夏天会端来一小黄盆面筋汤,里面放了刚摘下的苋菜叶,解渴解乏。秋天送来几个推红芋粉面子(淀粉)的副产品粉渣团子,蒸熟了吃起来像糯米团子。

家中来了亲戚客人,总要留饭的,这时就看这家娘们的手艺了。无论如何,她们总会整出几个像样的待客菜来。没有肉,炒鸡蛋总是有的,讲究一点的杀一只小公鸡,再配上自家地里几样蔬菜,也挺像样。再不成,蒸个椒糊子,就是抓把麦面,用水调成稀糊放青椒,盐,隔水蒸熟后淋上麻油,就是碗面酱。而饭食,待客要好一点,擀烙馍也是娘们必须掌握的技术,不仅擀馍,翻馍,连烧鏊子也包下了。再讲究些,在烙馍里加上芝蔴和盐,烙熟后再炕干,像饼干一样,用烙馍卷着吃,又脆又香。有时客人来晚了,菜早就做成了,怕凉,几个菜一起放锅里温着,别看五六样菜混一起,等盛出来,个个菜清清爽爽,绝不混杂。

娘们是不能上桌的,无论她在厨房里多能干,因为是女的,这是当年皖北的陋习,现在是没有了。过年是各家娘们显身手的时候,蒸花卷(一层细面一层杂面),摊绿豆饼,炸素丸子,包荤素饺子,等等。正月十五还要蒸豆面灯。虽然各家都差不多,但技术好坏还是能看出来,花卷粗细粮搭配不匀,饺子包得不像样,面灯做得难看,就有人背后说闲话。除了做饭是必须的,娘们还要包揽的事是推磨,当然可以用队里的驴,把全家的粮食从原粮变为面粉,如果是男人去推磨,那要么是家里娘们不在了,要么就是光棍,还没找娘们。当然我们知青除外。

做鞋,做一家人的棉衣单衣,做衣服的棉花队里种了分的,布呢?那就要娘们时时揣一团棉花,带根猪腿骨做的线坠子,得空就捻棉线,日积月累,棉线攒到一定份量就可去集上换老粗布,不然就要拿布票去供销社扯洋布,那在公婆眼里就是不会过日子。

娘们生了小孩,最多可享三天福,有鸡汤喝,能放开肚子吃鸡蛋,然后就要头上包着帕子到汪里去洗尿布了。所以,皖北的娘们大多数有妇科病。当然,娘们也不是一样的,能干的不少,但几乎每个庄都有一两个懒娘们。我们庄里有一个,家中四个人,夫妻俩,一儿一女,那女的我从来没有见过她下地干活。儿女还读小学,早上到湖里割点牛草换工分,像了他们的娘,也只想玩不想出力。一家只有那个男的挣工分,年年欠队里口粮钱,也永远还不出。那个女的不知在家干啥,睡觉吗?据说因为穷,她烧菜一律是开水烫熟了加盐,从不放油,倒是像现在的健康食谱。不知那家后来怎样了。

王仲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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