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母亲，那棵树
□朱建勋(成武县）
我的母亲是一个极普通的农村妇女，
和中国大多数农村妇女一
样，默默无闻，不被别人注
意，像一棵司空见惯的树
木，一辈子扎根乡土，慈祥地守望着在她心里永远长不大的儿女。
母亲不识字，却也想着望子成龙、望女成凤。我刚认识一些字的时候，母亲便让我给她读连环画《大闹天宫》。我读得断断续续，可母亲还是满面荣光地翻着连环画和来我家串门的大娘讲述孙猴子如何了得，大娘羡慕得不得了。母亲说，还是识字好，孩子上学咱说啥也得供应，哪怕砸锅卖铁！
我却不争气，数学成绩好比蝌蚪追轮船，总跟不上，于是一味逃避，迷恋写作，幻想里没有世俗纷杂，自认为找到了心灵上的一处世外桃源，侥幸发表了，被眼光短浅的人东夸西赞，顿时心花怒放，天长日久，学习一落千丈。有幸写作事迹被社科院文学研究所北冥先生主编的 《中华文学人才名录》收录，母亲捧着宽厚的书说：“你整天写啊画的，要把这门心思放在上学上，还能学不好？你写东西，看不见摸不着，哪比咱种庄稼打粮食实在，快别写了，误了你的前途！”母亲嘴上这么说，却又背着我四处夸耀，仿佛自己的儿子已经名垂史册。
当兵扛大枪的念头是扑腾在学业上厌倦时滋生的，当时我任性，一条道走到黑，头撞南墙不带拐弯的。那年月天下太平，崇拜绿军装有相当背景的人很不少。我的祖辈是侍候庄稼的，亲戚也大多门当户对，颇费周折才从乡武装部弄了张体检通知表，体检的
结果却让我及家人大失所
望：表面抗原显阳性，我被淘
汰。听到这消息，我的大脑十
二级震动，膨胀的希望如肥
皂泡一样可怜地爆裂，我站在庭院里，泪无声无息地流……
母亲说：“好铁不打钉，好孩不当兵，咱当不了兵，赶紧说门媳妇，踏实过日子。”我内心知道母亲心里也缔结了不小的疼痛，只是不肯让我察觉，因为这个儿子曾是她的骄傲。
收到北京师范大学中文系作家班录取我自费深造的通知书，我心烦意乱地胡乱扒了几口饭就去睡了。半夜有人喊门，竟是母亲。母亲精神特好，急不可待地问：“上大学，你这孩子咋不想去呢？”大概是妹妹把通知书读给她听了吧，我看见母亲半白的头发在寒颤的烛光中微微抖栗起来。
房子要盖，妹妹的学要上，哪还有钱供我自费拿那个不抵饥渴的文凭？考虑再三，我决定放弃。
“什么，你不去？”母亲见我回绝，脖子上的青筋绷起老高，让我无缘由地想起拼命的架势。“不去就不去。”我的犟劲又上来了，母亲不再坚持，坐在床边，用衣角轻轻擦泪。
母亲说我老大不小了，出门去闯闯，学点心眼，在外面犟脾气得改改，要能大能小，骡马大了值钱，人“大”了不值钱。母亲说的“人大”是我们当地俗语，是傲慢的意思。
母亲送我那天风很大，送到红卫河，母亲立在桥头，似乎有许多话要说，却只说了句：“孩子，咱不图挣钱，只要你别憋屈就行。”
转眼十多年过去，小妹长成母亲心上最鲜艳的花朵，考入了南方一所师范大学。
母亲相信命，她说不栽梧桐树，招不来金凤凰，院里的梧桐就是有小妹那年栽的。小妹小鸟依人地偎依在母亲身边，母亲这时候最幸福。
冬去春来，我的母亲，那棵树，在我们兄妹的心里矗立，她站在家园的最高处把我们张望，落光又萌生的叶子，像是她与日俱增的唠叨，堆积成我们幸福温暖的倚靠。
呵，我的母亲，那棵树，我们兄妹是四下飞来又飞散的鸟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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