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年我十八
□合肥庆红
知了在老槐树上拼命叫着热啊!热啊!可拿了高考成绩单的我,心里却拔凉拔凉的……
对于我的落榜,奶奶是窃喜的。村里姑娘初中毕业大都出门打工了,表婶家二华子和我同龄,学裁缝也出师了。何况我高二那年,我们村由种农田变成了种蔬菜,母亲隔三岔五挑着筐子去卖菜了,父亲也上班去了,小我十五岁的三弟实在没人看管……“乡里的姑娘,让她读那么多书干吗?”当母亲想把三弟托付给隔壁奶奶帮忙照看时,我经常会听见奶奶的抱怨。
“她二叔家的,不都上小学了吗?不还天天跟你睡一个被窝?一让你帮忙照看一下三娃,你就‘算计’俺家大丫。”母亲语言锋利,争吵声时常会爆发,伴随而至的又是三弟的阵阵哭号。
作为一个缺少人手的家庭的长女,想复读,明年再参加高考,在我家肯定是通不过的。回到家的我,极不甘心地把成绩单揉成一小团,往灶膛里一扔,跑到村西头的竹林,酣畅淋漓地哭了一场。
生活总是要面对的。于是我擦干眼泪,藏起悲伤,佯装无事,开始在田野里出没。多年来我一直觉得,菜农的劳动强度,比种农田时的“双抢”季要轻松许多,再说从小我就是母亲的小帮手,比如翻地、摘豆角、下大蒜、挖山芋、起花生……这些简单的活老早我就会。那时的我带着发泄的情绪,没几天的功夫,就把我家屋前院后的杂草砍得光溜溜的。在砍草的过程中,我除了领教了某些草的蛮横霸道和张牙舞爪,还发现了不知名的野花,它平常朴素,随遇而安,不论身居何处,总能开出风姿绰约的小花。
“看人挑担不吃力,自己挑担步步歇。”从前母亲怕我这个秧娃子出力早,会长不高,家中担水挑稻这种力气活,从不让我沾边,现如今又突然让我挑一筐菜,去五里外的菜市场卖,对于我这个刚出校门的十八岁孩子来说,确实有些艰难。
起初我既不会换肩,也掌握不好平衡,挑起担子来,如同老鸭在赶路,总是步履蹒跚,常常累得上气不接下气,汗珠都滴下摔碎了许多,还是赶不上同行者健步如飞的脚步。我的滑稽样总会让路人发笑的同时也让母亲不落忍,但凡有一点点空暇,她都会送我老远,但不久我就拒绝了她的好意。
十八岁,在生活的贫瘠与艰难中,我渐渐学会了泼辣与强悍。看葫芦画瓢,我也让父亲在我的自行车后座上,做了一个可以放筐的支架,但凡像萝卜、毛豆、茄子、黄瓜这样比较耐压的蔬菜,我都会用尼龙口袋装好,用自行车驮着去菜市场卖。十八岁,我独自剪开误吃了毒药的鸡的嗉子,看到鸡活了,我泪流满面;十八岁,我还学会了在许多个露水洒落的清晨,和那些上学时学习不如我却还背着书包的同学洒脱问好……
生活总会用另一种方式进行补偿。世间的事情你一旦付出,肯定会有回报。因为我的秤足菜水灵,总有许多回头客。那天,我担了一担子黄心乌刚刚找到一个位置,放妥筐子,就见一个熟面孔笑眯眯地走来,他说:“丫头啊,你家的菜总是那么新鲜又干净,我全部要了,你帮我送到我们幼儿园去吧。”菜就这样爽利地卖完了,而且顾客给的价格也很公道。那一年我家收入颇丰,日子过得丰裕而安静,我又对未来充满了希望。
人活着,总是要往前看的,生命旅程中总会有各种逆境需要我们积极去适应。一晃多年,许多东西慢慢消失了,许多东西又在记忆中生长。我经常会和我的孩子讲起我的十八岁,讲起小竹林,讲起那些卖菜的日子,讲起那些不知名的野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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