蒲宁的苹果

伊凡·阿列克谢耶维奇·蒲宁（1870—1953）是举世公认的语言大师。他的创作以中短篇小说为主，题材广泛，语言精练，人物刻画细腻，自然描写隽永优美，在俄罗斯文学史上占有极为重要的地位。1933年，蒲宁因其“严谨的艺术才能在文学散文中塑造了典型的俄罗斯性格”而成为首位获得诺贝尔文学奖的俄国作家。

年岁大了，近视加老花眼神模糊了，精神不集中容易开小差了，脑海中的信息像冰箱里的剩菜容易串味了，经历的人和事在时间的光影水痕中荡漾成了“印象派”，“意识流”逐渐成为闲坐阳台看风景时的常态——于是恍然意识到，文学风格的进化演绎，与人的成熟衰朽之间或许存在某种隐秘的关联。

看蒲宁的中短篇小说集《米佳的爱情》中的《安东诺夫卡苹果》，我的“意识流”首先就闪回到儿时的朝鲜电影《摘苹果的时候》。当时看得流口水，真想移民（这是后来的词汇）过去天天摘苹果。合肥街头最大的国营水果店在三孝口光明电影院对面（十字路口的东南角），卖的多是切削过的烂水果，墙上装饰着倾斜的反光镜，映得满屋都是烂苹果，氧化的锈蚀伤口丰富了苹果的立体感，现在回想，就像是塞尚的苹果。再一恍惚，“意识流”就流到了丁玲《太阳照在桑干河上》“果树园闹腾起来了”一节的果园里。

当大地刚从薄明的晨曦中苏醒过来的时候，在肃穆的，清凉的果树园子里，便飘起了清朗的笑声。这些人们的欢乐压过了鸟雀的喧噪。一些爱在晨风中飞来飞去的有甲的小虫，不安的四方乱闯。浓密的树叶在伸展开去的枝条上微微的摆动，怎么也藏不住那一累累的沉重的果子。在那树丛里还留得有偶尔闪光的露珠，就像在雾夜中耀眼的星星一样。那些红色果皮上有一层茸毛，或者是一层薄霜，显得柔软而润湿。云霞升起来了，从那密密的绿叶的缝里透过点点的金色的彩霞，林子中反映出一缕一缕的透明的淡紫色的、浅黄色的薄光。梯子架在树旁了。人们爬上了梯子，果子落在粗大的手掌中，落在篾篮子里，一种新鲜的香味，便在那些透明的光中流荡。这是谁家的园子呀！

果园里有葫芦冰、梨树、苹果、海棠、枣、核桃。果子落在地上了，下边的人便争着去拾，有的人就往嘴里塞。

《安东诺夫卡苹果》里也有一个对应的细节。庄园主（俄罗斯版的李子俊）看到摘果的雇工一只接一只地喀嚓喀嚓大嚼苹果，不仅不制止，还高兴地喊，“吃吧，吃个饱，——不吃才傻呢！哪个割蜜的不吃几口蜂蜜”。在从小就在庄园中长大的没落贵族蒲宁眼中，这无疑是值得怀恋的淳朴风情。蒲宁对已逝去的时代的留恋与惋惜之情也油然而生。

安东诺夫卡苹果是俄罗斯特有的一种皮色发青，个头较小的苹果。这种苹果在蒲宁笔下有水晶球一样的魔力，蒲宁回味、把玩着这个水晶球，眼前浮现出从苹果到庄园，从庄园到狩猎，从狩猎到风雪的生动画面。一连串的回忆、感受、思想都浸润在“安东诺夫卡苹果”的馥郁甜香中，这种记忆中的馥郁芬芳，衬托出他对现实的失落和怅惘。

短篇小说《安东诺夫卡的苹果》发表于1906年。这部小说中可以找到象征主义和阿克梅派的一些创作风格。首先在小说开头就浮现出“落叶的幽香以及——安东诺夫卡苹果、蜂蜜和秋凉这三者的芬芳”，然后果棚中到处都是香喷喷的苹果味，以及其他一些花草的香味。

苹果作为分布广泛的温带水果，象征着简单、健康、富足与美好，以及人与人之间的和谐、合理、理性的生活方式，而安东诺夫卡苹果慢慢地从贵族庄园中消失预示着昔日田园诗式的庄园生活方式的土崩瓦解。

启发智慧的伊甸园的苹果、引发诸神之战的金苹果、牛顿的苹果、塞尚的苹果、坏巫婆给白雪公主的毒苹果，乔布斯的苹果——苹果是一个巨大的文化象征符号——蒲宁的苹果在印象派艺术风格上，显然更接近塞尚的苹果。

凌琪

本书共收录了蒲宁的21篇中短篇作品，包括《米佳的爱情》和《幽暗的林荫小径》等名篇，全面展现了作家一生的创作道路和思想变化。蒲宁的作品继承了厚重的俄罗斯文学传统，同时又吸收了东方哲学的思想，反映了作家对古老文化和生命价值的思考，充满了对和谐、合理、美好的人生真谛的向往和求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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