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瓢饮 唉,大闸蟹
■何华,作家,出版有《一瓢饮》《试遣愚衷》等,现居新加坡
总要吃几次大闸蟹,否则对不起秋风。可是近些年,大闸蟹的味道远不如以前。
《红楼梦》里贾宝玉“螃蟹咏”曰:“脐间积冷馋忘忌, 指上沾腥洗尚香。”以前吃了螃蟹,确实是“指上沾腥洗尚香”,大闸蟹的腥香,浓郁极了,隔日不散,令人有吮指之念。大闸蟹“腥香”与水产市场的腥味截然不同。可是现在吃了大闸蟹,手上也没什么螃蟹香了,随便用水冲冲就淡而无味了(我很担心哪一天吃了榴梿,手上也没有榴梿味了,谁也不敢保证不会有这一天)。大闸蟹不仅味道乏了,力道也乏了。以前的大闸蟹,脚爪毛茸茸的,泛着金光,性感雄壮,骄横跋扈,小时候被蟹钳子咬一口,疼一周;现在它们咬你一口,没啥事。大闸蟹已经失去野性和力量了,没有劲道的大闸蟹,肉也不会饱满和紧实,怎会好吃?
上世纪六七十年代,大闸蟹在中国也算不得矜贵食物,我从小生长在合肥,合肥本地人不欣赏大闸蟹,它的价格比鸡鸭鱼肉还低。因为合肥有不少上海人下放来此,把价格略微抬高了,否则还要便宜。作家严锋在微博里写道:“我小时候就生活在阳澄湖边上,我抓过的金爪黄毛大闸蟹也不知有多少,那时的我宁愿用100只最正宗最野生的大闸蟹换一块红烧的肥肉。”他的话,颇能代表当时穷小子的心态,当人们肚子里油水不足时,那一丝几缕螃蟹肉顶个屁用。我记得古龙先生一句名言:“什么都是假的,只有红烧肉是真的。”看到这句话,我就想把它送给“严锋们”,他们最懂。螃蟹的价格也反映了生活的富庶程度,当温饱不是问题时,人们追求精致的饮食生活,大闸蟹也就跟着飞黄腾达了。你看看红楼梦三十八回,再看看张岱《陶庵梦忆》卷八那段“蟹会”文字,就知道吃螃蟹是可以富丽堂皇的。我佩服薛姨妈这个人,王熙凤剥了蟹肉,让薛姨妈吃,薛姨妈道:“我自己掰着吃香甜,不用人让。”可见,薛姨妈懂吃,有些东西只有自己动手操作才好吃,嗑瓜子也是,剥好的瓜子仁,吃起来就少了滋味。
金宇澄的《繁花》第八章写一男五女秋天蟹肥时节,赴常熟饭局,写得精彩。金老师对吃喝玩乐兴趣不大,饭桌上,他关注的是人、是人的心理活动。第八章金老师写吃螃蟹,倒是别开生面,你想想《红楼梦》和晚明张岱把写吃螃蟹都已经写绝了,很难超越了,金老师却有他的招数。宴席上,苏安问大家螃蟹身上,什么地方最有营养,最滋补?大家都猜不到,苏安公布答案:“就是蟹脚的脚尖尖,人人不吃的细脚尖,一只蟹,只有八根细脚尖,这根尖刺里面,有黑纱线样的一丝肉,是蟹的灵魂,是人参,名字就叫‘蟹人参’。”苏安进一步发挥,“正宗大闸蟹,可以爬玻璃板,全靠这八根细丝里的力气。”这当然是小说笔法,看官听听而已——金老师来新加坡,我问过他这个说法的来源,他说在阳澄湖吃大闸蟹时,听说的。不过,这段话借苏安之口说出,不无道理,苏安是徐总的助理和秘书,是个不动声色的厉害角色,是可以“爬玻璃板”的。
小说,说到底还是写人情世故,吃,不过是个“借口”,金老师深谙此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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合肥新闻,新鲜有料。可以走尽是天涯,难以品尽是故乡。距离合肥再远也不是问题。世界很大,期待在此相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