闲散人的消夏图
□合肥洪放
活到这个年纪,世间上的很多事情算是看明白了大半。看到最后,往往便有些心得。我最近时常想起的是一个词:清凉心。我估摸想到这词,原因有二:一是大暑热天,心生对清凉的渴望;二是时代有些喧嚣,纷扰之中,便有图个清凉的避世之思。想到这个词,便有很多的情景、很多的故事随之浮现上来。我如果能作画,或许便又有一幅幅《消夏图》了。
古人和今人,对消夏都有各种各样的办法,也都有各种各样的趣闻与轶事。仅仅是长卷和短制的《消夏图》,怕也能铺陈出十里八里。我却独独钟情于“清凉”。从年轻时候开始,这几十年的消夏历程,说透了,就是寻找清凉的历程,闲散之人的消夏图,简单而又安静,但一细看,却处处能透出些人生的心思来。
儿时乡下,消夏根本就算不得闲散。但有一种情境是令我时常怀念的。那就是门前场上的鬼故事。你别说,所有的孩子都天生对鬼故事有好奇心。明知听了鬼故事后,会吓得小心脏跳出胸口,但每晚依然爬在竹床上,等着村里的大人们说村中水塘里的长发鬼、祖坟上的抽大烟的鬼、半夜村路相遇的无脸的鬼……这些鬼故事,让孩子们与竹床越贴越紧,与大人们越贴越紧。然后,夜深人散。窝在床上睁着眼睛,竖着耳朵。这种既好奇又惧怕的鬼故事,竟然也是一种清凉剂。怕着想着念着,暑热便被驱赶了。后来长大后,我想这鬼故事,其实也是乡下人消夏的一种方式。既调节了贫困的乡下生活,又在故事中说了许多道理,更重要的是这故事让人忘却了暑热,给乡村造出了清凉界。
前几年,有一个月夜,我专门到我最初工作的那个四合院。院子还在,只是更加破败。那是个颇有些规模的四合院,当时作为区委机关。院内有梧桐、香樟,树龄都有二三十年了;院西角有井一口,井水清澈。四季之中,最有意思的就是这四合院之夏。每至夏日,黄昏时分,便闭上院子大门。如此,四合院便成了一处幽秘的所在。男人一律只穿一条短裤,肥大,宽松;唯一的一位年轻女士,只好缩在靠近礼堂那边的房间里。大家洗了澡,坐在井台上,说东说西。平时一脸严肃的书记区长们,也和我们这些小青年开起玩笑。井台上,下有井水往上升出的凉气,上有从四合院角刮进来的凉风,那些暑热便都被隔在了院子之外。井旁有一丛美人蕉,是炊事员小齐种下的。大家以井水浇灌,那美人蕉开得精神。然而,你细看它的叶子,它的花,却是一片片一朵朵从里到外都充溢着清凉。花草也是有热闹和清静之分的,美人蕉便是属于清静的一种。我向来喜欢这一类植物,看了它,靠近它,便心生凉意。
有时候,整个四合院只有我一个人。关上大门,坐在井台边,看天空的流星,听院子里的虫鸣。或者想想白天读过的书,年少单纯,心思如同井水。无数个长夏之日,就在这井台边消逝了。也许就是从那个时候开始,我成了一个特别喜欢清静的人。心静自然凉,井台边的美人蕉,井中的水,都是静的。万事万物,只要真的静了,便如春山一样空了。空了,清凉便生发。
后来到西山。暑热天气,我往往一个人到山上走走。草木在黄昏时慢慢抬身,小道旁的那一座座墓碑,是我最愿意消磨时光的所在。我细看那墓碑上的姓名,想象那些墓中之人的各色人生。看着,想着,便有清风缕缕;四野俱寂,我并不觉得害怕,相反,倒有说不出来的安静与凉意。人死灯枯,都是清静。那些年,我几乎看遍了西山上的墓碑,听熟了树头上的鸟鸣。我把这独自在西山的时光,当作消夏的一种方式。我从那些墓碑、静默无声的逝者、山上的草木、头顶的流星中,建立了我最初的为人立世的观念。那么,这种消夏,或许是人间独一无二的,却对于我来说,是注定必须经过且会铭记一生的。
说到底,我是一个闲散的人。文人都是。文人太忙了,便失去了优雅。没有优雅,便没了文人的趣味。古人对于消夏,是很讲究趣味的。我不喜欢太掉书袋,也在为文时尽量避免引用古人的东西。一个人生存的时间太短,为文的时间更短,倘若将这时间都用在掉书袋或者引用、诠释别人的东西上,那是天大的可惜。闲散之人消夏,几乎都是凭着自己的心境,甚至一点儿也不浪漫。不过我内心里也时常有关于消夏浪漫的想法。我从前写过一部小说《芭蕉》。芭蕉是我喜欢的植物,还有羽葵、棕竹、还有菖蒲、还有蕨,只要是清凉的、安静的、独自的植物,我都喜欢。我在小说中一再地写到夏日的芭蕉。写到芭蕉带来的清静,写到那个小沙弥在芭蕉丛边内心的慌乱与最终的禅定。
或许,这一生,我们都不曾有过古人眼中的那种消夏。但是,无数个夏天,会从我们的生命中经过。我们每过一个夏天,便是消逝了一次年华。这种消逝,本身就是悲悯的。因此,来不得喧哗,唯有清净,唯有自在,才能将长夏之日过得简单、随性,才能在消夏之中,给逼仄的人生,以一方真正的清凉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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