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待,也是一种美妙
□黄良顺
前些天阴沉沉的。整个天空像一堵徽州老墙,一堵被风雨洗刷了上百年的老墙,灰不溜秋的,一直笼罩着徽州这座古城。街巷里,虽然没有刀刃似的风,没有刺骨的冰,寒冷却也像洪水一样从狭窄的缝隙里涌进城内,把南方的湿冷释放得淋漓尽致。路边的行道树上,该落的枯叶早已脱落,没落的也就不紧不慢地悬在枝头,像几只外出觅食的山雀,孤独地等待着。
淮河以北下雪了,大别山区也下雪了,下得最汹涌澎湃的大抵是省城合肥,滚滚而来的暴雪让人有些措手不及。
唯独这四面环山的徽州,依然是这样阴沉沉的。
徽州老人把这种天气叫“作雪”,年轻人却当着“等雪”。
一个“等”字把徽州的雪宠着、盼着、恋着。
这个“新词”是周末早晨醒来,从微信上看到的,那天我才知道:整个徽州都在等雪,就像一个初恋的少女在等待男友,怕他不来,又怕他乱来……
从玻璃窗外穿透进卧室的光,微弱地印在窗帘上,既无雪白的亮光,也非橘黄的暖阳。街上依旧传来汽车轮胎摩擦潮湿地面的嗞嗞声。
估计,雪还是没来。
我依然躲在暖融融的被窝里。
阴雨的冬日,最美妙的的地方大概只有暖融融的被窝里,此等境界,网上有人总结:床以外的,都是远方,手够不着的,都是他乡,上个厕所,都是出趟远差……
有时,生活确实很简单,纵有广厦万间,不过夜宿一床,手够不着的远方也不都是一首诗。
早上醒来读着这么顺心顺气的顺口溜,梦里梦外都让人气定神闲,如果再睡个“回笼觉”,就更圆满了。
窃以为,这“回笼觉”是睡眠的最高境界,周末最大的“福利”,我对于享受“回笼觉”那种酥软慵懒的美妙体感也还是特别期待的。还有睡透之后,一觉醒来的状态,就像早晨推开窗户,看见铺天盖地的大雪那样,令人神清气爽。
在徽州,如果真有那么一场大雪,白茫茫中,那黑色的屋檐线,像一位素描大师的杰作,寥寥几笔,就从洁白的平面上勾勒出立体的图像。如果再挥笔点缀二三,跌宕的马头墙突兀而出,错落有致的徽州就会瞬间灵动起来。
如果真有那么一场大雪,落进徽州的街巷,那黛青色的石板,像一方磨砺千年的歙砚,将鹅毛似的雪花融进稀疏交错的脚印,就着那堵斑驳的粉墙,书写起徽州的厚重。朝着小巷洞开的老屋侧门上,挂着一副耷拉下来的春联,可能是过年时贴上去的,一直熬到这个冰清玉洁的冬日,或许就为点亮这个黑白相间的世界。
如果真有那么一场大雪,落入徽州的天井,飘然而下的雪花,会像一位云游而来的仙人,不紧不慢地走进徽州人家,看着徽州人把简单的生活过成一幅田园画卷:堂前竹匾上刚蒸好的年糕还冒着热气,月梁上挂着的两刀年猪肉还没风干,板壁下那根竹竿穿着一串过年的粽子还在晃荡着,天井边那几条刚杀好的草鱼还来不及挂起来,还有那只老猫毫不顾忌地睁着圆溜溜的眼睛……
只有来了这场大雪,才算完成徽州最后的删繁就简,将斑斓的新安山水浓缩成千年徽州的底色,一股脑儿涌进这间热气腾腾的老屋。
那时,我或许正龟缩在这间敞亮的老房子里,昏昏欲睡地看着天井上那一团团接踵而至的白雪,仿佛全世界的雪,都变成了徽商手里白花花的银子,从这天井落进徽州人的口袋,然后变成着一栋栋粉墙矗立的楼房,一座座富丽堂皇的宗祠,一处处巍峨耸立的牌坊,一条条翻山越岭的青石古道……
那一刻,我或许正穿着老棉鞋,把脚架在那个的从地面挖出的火盆上。忽明忽暗的炭火闪烁着富足的光亮,照得脚心丝丝冒汗。
那一刻,旁边火熜上烘烤着的那个猪油雪菜馅的苞芦粿,已散发出诱人的香气,弥漫在老屋里……
小区里一阵热烈的鞭炮声把我从梦中惊醒。
又是哪家在娶媳妇,或是嫁女儿了。
我迫不及待地推开窗户,一溜婚车缓缓驶出小区大门。
窗外的雨还是细蒙蒙的,低矮的天也是灰蒙蒙的,远处的山依旧烟雨蒙蒙。
雪,终究还是没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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