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风］家风，才是真正的不动产 陈大惠
▲张武龄和他的四个女儿
一个宗族的传承，就像是一件上好的古玩。它历经许多人的呵护与打磨，在漫长韶光中悄无声息地沉淀。几代人的坚持，虽未给孩子留下万顷家产，但却为孩子留下了最宝贵的精神命脉。
民国世家，除了站在权力顶端的“宋氏三姐妹”，还有文化界声明卓著的“合肥四姐妹”。叶圣陶曾说：九如巷张家的四个才女，谁娶了她们都会美好一辈子。后来，她们分别嫁给了小生名角顾传玠、闻名语言文字学家周有光、闻名作家沈从文、闻名汉学家傅汉思。
四位夫婿果然都各自不凡，成就了中国近代史上的一段美谈；而四位才女都气度高贵，被誉为是“最后的闺秀”；除了四个女儿，六个儿子也都鹤立鸡群、学贯中西……这些儿女的背后，让人关注到这样一位爸爸。他是民初有名的开通教学家，正是他开通的家风和对教学的了解，造就了十位绝伦儿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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教学的起点：
爸爸的格局 儿女的方向
好的教学，首先是拼爹的。这话放在张家姐弟身上，也得到了强大验证。张家的爸爸张武龄，一个出生于典型名门望族的世家子弟。其祖父张树声，是李鸿章的左膀右臂、淮军的第二号人物。张家坐拥良田万顷，每年归在张武龄名下的就有10万担租，是个典型的大地主。虽然出生于钟鸣鼎食之家，但与当时的大家子弟不同，张武龄更像是一个毅然的反叛者。他洁身自好、怨恨赌博、从不玩任何纸牌、不吸烟、滴酒不沾。倒是从小嗜书如命，终生热衷公益办学。1914年的初夏，张武龄的第四个女儿出生。因为前三胎都是女儿，当得知第四胎依然是女儿，老婆只是看了一眼，就失望地哭出了声；婆婆唉声叹气、沮丧至极；门口等着恭贺的亲友（曾有亲戚断言此胎定为男儿），又都带着礼物悄悄走了……只有张武龄依旧十分高兴，他给四女儿取名“充和”，与三个姐姐是相同的器重怜惜。张武龄一生，共有十个孩子，细看他们的姓名，都取得极为讲究。四个女儿分别为：元和、允和、兆和、充和；后来的六个儿子分别为：宗和、寅和、定和、宇和、寰和、宁和。女孩的姓名不仅没有半点含花带草的妩媚，并都有两条修长的腿，他期望她们尽可能地迈出闺门、走向世界；而男孩的姓名里却都有一个宝盖头，这是光大祖业、继承家声，也是不管走多远、也要记住家。他期望男孩的心里一定要有家；而女孩的心里一定要广大。其境界与格局，由此可见一斑。
2
教学的方式：
自在地玩，其妙地引
张武龄对孩子们的教学就是玩，开放式地玩。1917年，张家举家搬迁，来到了柔润秀美的姑苏宝地。楼阁亭台、花廊水榭的大宅，正是孩子们放开手脚、嬉戏胡闹的城堡。“咱们只要离开了书房，放鸟归林，这儿就不再安静。咱们有时学王羲之‘临池洗砚\’，更多的时候是疯疯癫癫地爬山、玩水。”《张家旧事》一书中回忆。家中的任何地方，孩子们都能够自在进出；爸爸最珍爱的藏书，孩子们随性翻阅、从不限制。张家的孩子无论男女，都能够自在地发展自个的爱好。爸爸给了孩子们最大限度的特性生长空间。虽然玩得开放，但同时又家教谨慎。“记得小时家里来客，小孩子一定要站在客厅一侧规规矩矩地打招呼，待佣人端着糖果盒子一上来，立刻安静地依次退出，不可能有在客人面前闹着要糖果的事情发生。”姐妹们回忆说。有一年除夕，爸爸张武龄撞见孩子们正和一些工人丢骰子、玩骨牌，每盘下几分钱的注。赌博这事，他深恶痛绝，哪怕子女们只是偶然一次玩玩也不可。所以那年他和子女们当即谈了个条件、引了个方向，如果不玩骨牌，就能够跟老师学唱昆曲，还能够上台。许多年后我读到这儿，豁然理解现在教学咱们所提倡的“爱与自在”，其分寸与边界究竟在哪里？是既最大限度地给孩子自在探索和特性生长的空间，又懂得在关键点上纲举目张。再看他们读书也是相同。张武龄对知识如饥似渴，极为重视子女教学，专请了几位老师在家中授课。但他从不干涉具体教学，只参与编选教材，从《文选》《史记》《孟子》等书中选出一篇篇古文，让专人写了讲义给儿女们去读。好的教学，是充分给予孩子爱与自在，又懂得在关键点上纲举目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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教学的关键：
开阔的眼界+典雅的志趣
张家儿女兴趣广博，但都热爱读书与昆曲，这与爸爸的直接影响不无关系。人杰地灵的姑苏，张武龄天天除了去会馆看昆曲、浏览当地的报纸，稍有空闲，他就带着男仆逛书市，后来熟了，只要进了新书，书店就直接将书成捆地送到张家，以至张家的藏书在姑苏是出了名的富有。张家的一楼有四个大书房，爸爸一间、母亲一间、孩子们共用两间；而二楼则是藏书的库房，有数以千计的古籍书卷，还有不可胜数的古文雕版。张家乃至发动所有保姆也认字读书。保姆们在九宫格纸上练大字、在火油灯下读小说、梳头时以互认生字块为乐……正如杨绛说，好的教学不是被动受教、受到管教，而是启示学习的兴趣和自觉，在不知不觉中受教。在这样的氛围影响下，爸爸不强势、不强制，但子女各个鹤立鸡群、道山学海。学昆曲也是相同。从曾祖父张树声开端，昆曲一直是张家不离不弃的挚爱。到了父辈张武龄，这古老声腔的魅力，也同样让其醉心钟情。姑苏本是昆曲的发源地，张武龄更是常年包下戏园的一整排座位，带着全家老小去看红脸关公和温婉秀美的杜丽娘。在爸爸的志趣熏陶下，张氏四兰不仅终生结缘昆坛，这优良传统的古老艺术，也潜移默化培养出她们高贵不俗的气质，被称各个风华绝代，后世里再找不到那样的佳人。有趣的是，马云在近期的一个演讲上也曾说，“如果咱们不让孩子去体会世界、去尝试琴棋书画，我能够保证，三十年后孩子们将找不到工作，因为没有办法胜过机器。”开阔的眼界+典雅的志趣，仍是穿越一个世纪以来永不过时的核心竞争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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教学的终极目的：
向内寻找美好
教学的终极目的，在于让孩子拥有美好的才能。这在张氏一家也正如此。张家的四个女儿，在开放式的教学下特性迥异，大姐是典型的大家闺秀、兰心蕙质；二姐古灵精怪、主意最多；三姐穿男装剪短发、英姿飒爽；四妹规规矩矩，却又举手投足极致典雅。她们虽各个才情横溢、觅得佳婿，但在那个动乱的时代，又各自饱经沧桑、历经磨难。大姐张元和，本是嫁夫随夫、夫唱妇随，孰料丈夫56岁因病去世，此后元和半个世纪身处异国他乡，80岁还和曲友登台义演；二姐张允和，1952年离开公职，回归家庭，自称“做了四十六年标准的家庭妇女，真正成了一个最平凡的人，也是一个最快乐的人”；三姐张兆和，和丈夫沈从文可谓劫难重重、聚少离多，但即使是被下放和挑粪种田，骨子里仍是让人动容的坚强与平静；四姐张充和，国学功底深厚，对昆曲有着极高造诣，却以一种“游于艺”的态度，云淡风轻、淡泊名利，真正为弘扬中华传统文化默默耕耘终生。张家四姐妹，离世时分别为96岁、93岁、93岁、102岁，不得不说，高寿也是一种了不起的智慧和心态。四姐妹晚年时，曾共同编撰一本叫《水》的刊物，这是世界上发行最小、办刊人年纪最高、装修最简素的刊物，也是张家家庭杂志在1930年后的复刊。这本非盈利性的、仅作内部传阅的家庭刊物，四姐妹却极其认真、自得其乐，内有文章、诗词、书法、绘画……这不由让我想起他们的爸爸张武龄，终生拒不做官，却倾其所有家产、甘之如饴地致力于大办学堂和公益教学。当时的人们都说，这爸爸太傻了，有钱不知道留着给儿女们花。现在才理解，张家人的美好，不过是懂得向内去寻找。是做让心里充实和有价值的事，而非为名利所累；是不以世俗的眼光，去问究竟值不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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教学的传承：
家风，最贵的不动产
我喜欢的作家马伯庸，曾在他的古玩系小说里写过这样一段话：
一个宗族的传承，就像是一件上好的古玩。它历经许多人的呵护与打磨，在漫长韶光中悄无声息地沉淀，渐渐地，这传承也如同古玩相同，会裹着一层幽邃圆熟的包浆，沉静温润，散发着古老的气味。
古玩有形，传承无质，它看不见，摸不到，却渗到宗族每一个子孙的骨血中，成为宗族成员之间的精力纽带，乃至成为他们的性情和命运的一部分。这位爸爸虽未给孩子留下万顷家产，但却为孩子留下了最宝贵的精神命脉。一个家庭的家风，才是真正的家庭不动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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