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冬里的布谷鸟 ◎余林
我走进一座阿房宫式建筑的中成药厂,乘坐观光电梯到了顶层,尽管是寒冬,由于阳光和温室的作用,这里生长着大面积郁郁葱葱的药用植物,间或,还有红白篮紫各色小花。我正一畦一畦地走过那些麦冬、蒲公英、板蓝根、藏红花,周围还有木本类的芘芭、女贞像栅栏一样护卫着,忽然听到一种久别但又十分熟悉的鸟叫的声音,我抬起头来寻觅着,辨析着,指认着。
我太熟悉这布谷鸟的叫声了,少年的时候住在乡村的一所小学校里,大片的麦子成熟收割时,布谷鸟总在我们房前屋后高高的枝桠上“布谷--布谷”由远而近、由近而远地叫着,仿佛我们不走出门去,不走进“小麦覆垅黄”决不罢休。那时候贪睡的我们,总是被姥姥掀掉被子“快起床,布谷鸟在叫你们了,下地吧!今天到丁娄农场南地,正在收割,好孩子,晚上姥姥给你们贴纯麦面的带黄焦的葱花饼吃。”
那些天,我真是恨死了布谷鸟,我不明白它为什么天天在我们的窗前叫,即使它在很远的地方,叫声依然能够频频送来。有一天下午,我用弹弓瞄向了它,但是,整整一个下午都没能打中一只。姥姥是个粗通文墨的人,把我们每天拾的麦子摔打出麦粒,用我们家一杆老秤称出数量后记在墙上,那一年最后的累计数是45斤6两。此后,姥姥很长时间笑呵呵地指着墙上的45斤6两,说,要感谢布谷鸟,是它天天喊叫你们,吃白馍不能忘掉布谷鸟啊!
久违了,布谷鸟的叫声!以后我长大了,进了工厂,一干就是八年,每天听到的都是数台机器的轰鸣和向着天空肆无忌惮地喷射的有害气体,那个时候,连麻雀都没看到过。后来,我又到了政府机关,那自然是城市的中心,一串串拔地而起的高楼,有的让人看上去甚至有些晕眩,布谷鸟这种土著恐是望而生畏的。偶翻古诗,读到陆游的《初夏绝句》:
纷纷红紫已成尘,布谷声中夏令新。
夹路桑麻行不尽,始知身是太平人。
陆游老先生甚至还精确到月份,“四月闻布谷,家家蚕上簇。”看来,撇开生态的恶化不说,在其它季节,若想听到布谷鸟的叫声,实属奢望了,老先生即已定论。
抬头望时,紧靠着这个楼顶的巨大银杏树的枝头上,是一只身材瘦小的布谷鸟,冲着这里欢叫着,我凝望着它,眼也不眨地凝望着它,它似乎被我看羞了,有些怯生生地,并没有飞去,只是跳到一个稍远的枝头上。陪我上来的公司负责人刚刚还兴致勃勃地介绍着这里药用植物的越冬表现,这时与我们的目光合流,也投向了那只年轻的布谷鸟,我听他自言自语道,咦!这个时候正是数九寒天,怎么会出现布谷鸟?
是个案吗?我觉得不会。我思衬着做出一个决定,元旦期间,我要沿着城市伸展的方向调查布谷鸟的踪迹。从城市中心出发向西,我的自行车已滚动了十多公里,尽管手和耳朵都冻得痒痒的,我的发现还是很多的。这是一个城乡联体的工业园区,众多中药业的初加工、深加工的种植基地和基本农田犬牙交错;沿着311国道行走,乡村渐行渐近,水泥钢筋的城市丛林渐行渐远。这里有布谷鸟渲染的气氛,布谷鸟远一声近一声、高一声低一声地呼唤在农人劳作的田野上。
我的手机上显示一条微信:快折返!沿着311国道,再到县城以东看看。大数据显示,你这几天醉心研究布谷鸟,到这里让你大开眼界,布谷鸟们正在彩排春晚。发短信的名叫周景春,城市东郊周楼村人,他在北京打拼了二十多年,已经在北京等三地办厂,年销售收入十多亿,目前正在准备与一家著名药厂联合上市。
我不容置疑地掉转自行车,与此同时,一辆商务奔驰开到我的面前,不由分说连车带人都装了进去。上车时我向西投去了一瞥,看到冬日原野上一棵凋零的老态龙钟的柿树,好像在它的枝头上还挂着被鸟叼啄过的破损的柿子。不错,那是我小时候捡过麦穗的地方,那老柿树,如今被系了许多红绸,像是青藏高原上的敖包 。我扭头问司机,那柿树上有鸟窝吗?鸟窝有鸟吗?是布谷鸟吗?如果没有,枝头上的红柿子谁吃的?
也就是十多分钟的工夫就到了,司机像是一个装有指令的机器人似的,把车子停在高速路口,把我的车拿下,向前指了一下说,沿着这311国道前行一公里路,向左下路,两岸都是水草,五分钟后你就到了周楼村,标志是村前横着的一条笔直的小溪。车开走了,我有些愠愠的,这司机,怎么就没一点人情味,上车时候问他话也是缄口无言,但转眼一看,车座上放着一双棉手套,怨气才算释然。
当我很快骑车看到那笔直的小溪的时候,我很快也就看到临溪而建的民宅,那民宅的风格,既有江南水乡的小巧、雅致,又有北方富庶人家的狗头门楼、石狮一类,一般2-3层,外墙涂有保温材料,冬暖夏凉。朝小溪的另一面,又有各自的菜畦,各自的麦田;反向的一面是一条笔直的街道,路面已变成白加黑的路面。我刚刚走到那笔直的主干道上,周景春先生几大步走过来,把我拉上了后面早已停着的大马力的越野车。他说,你先兜兜风,然后我们讨论一个问题,看看从哪里下手。那大马力的越野车竟然又是那机器人似的驾驶员开的,他甚至不走正常的路,在没有越冬作物的起伏的田野上驰骋了。车尾部腾起滚滚尘土,十几分钟就到了北部的狐狸涧沟。周景春指着狐狸涧沟的北部说,这你知道,这北面已经是培育了十多年的千亩桃园,一到春天游人如织,这狐狸涧沟最初只是流过来的臭水沟,几经改造,疏通了洪河的水……你看这洁净的水面,周围茂密的水草,非涧非沟而是湖了,区里领导让我回来参与提升小集镇建设,我的周楼村靠近城市一扠远,我想着先突出乡村还是先突出城市。要么,把资金先投到桃园湖风景区,还保留着原有的乡土风情,要么建楼搞房地产,我很纠结。你看我的规划已经修改五稿了,区里老是催我快些建设,快点动工,那么多造钢筋水泥沙石的人怎么就知道我的电话,一天到晚响个不断,一些房地产商要加盟,说你在万亩桃园中建房地产太好卖了,说你们省城合肥在领跑全世界的房价,哈哈!谁都没有理解我的思路,倒是你最近研究的课题——布谷鸟唤醒了我。你向前看吧! 他快步在前,不再吭声,我紧随其后,约莫走了十分钟,我看到天上一阵一阵的鸟在这里盘桓,既有淮北平原上常见的灰喜鹊、乌鸦、麻雀、布谷鸟,也有一些浑身珠光宝气、五彩斑斓的鸟儿,我叫不出这些鸟的名字。更让我惊异的是,众鸟群的下面,有一座建筑物,那模样既像古长城的垛口,更像南昌的滕王阁,在这个民宅区域里,它有些突兀,有些茕茕孑立,相影相吊,怎么会有这么一个建筑物,在这个地方?我讷讷发出了声。周景春解释着,这原本是一个城市综合体的裙楼,裙楼还只能说是一部分,这就是设计的第一稿。我老俵毛手毛脚的,说让工程队先建一点试试看,建完这一点我就不让建了。老俵很有意见,说向南一箭之遥是商合杭的高铁站;向西举全市之力建的北部新城,温泉、古井贡酒一应俱全。脚下泗许高速、大广高速飞驰而过,这么寸土寸金之地,你拱手让给别人啊!
我困惑过,动心过,但现在随着这“鸟巢”的歪打正着,对了,周楼村的乡亲们都叫它“鸟巢”,当然是嘲笑我们太随意,但随着我回来一次“鸟巢”繁荣一次,我索性让一位县城园林管理处的园艺师专门到这里管理。你看周围的绿色植物,你看这鸟儿们的欢歌笑语,咱就要这效果了。城市你走来吧,乡村更要留住!我点头啧啧称赞着。一只布谷鸟由远而近,感觉是从我头上飞过,甚至还拉下一点鸟粪在我脖子上,它轻盈地落下,在距我咫尺的地方眼睛随头灵活的转着。我很是眼熟,一下子就认出来,这不就是早上那家中成药厂巨大银杏树冠上的那只布谷鸟吗?它怎么也会跑到这里?怎么会呢?但是我仔细审视它的神态,那怯生生的、羞答答的、斯文文的样子,像古装戏里的小生,像今日所谓的小鲜肉。是它,一定是它!我不敢招手,不敢颔首,仰望着九层的“鸟巢”,那叽叽喳喳的各色鸟等,远望着刚刚走过的狐狸涧沟,那河两岸的生命之树,我若有所思……
(本文获《人民文学》“观音山杯·美丽中国”全国游记征文佳作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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