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家乡事,品故乡情


我们同在一座城 □陈 惠

蚌埠日报 2017-12-14 15:09 大字

他偶尔也发朋友圈,都是干活的场面。或者是正安装某个在建高楼的栏杆扶梯,或者正把一个巨大的防盗窗往高处吊,或者是正给某个奇形怪状的钢铁大家伙喷油漆,配以只言片语的文字,例如:“×××单位的大门楼开始施工”“框架出来了,准备吊装,贴铝塑板”“不锈钢看板框架已好”……每次,我都要认真仔细地看每一张图,读每一个字,想从里面探知更多的内容,了解他生活的全部。是的,我已经离他的生活很远了。

我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渐渐疏远了他的生活?从五年前?十年前?或者更早?

我上高一的时候,大舅介绍他去合肥一家汽修厂当学徒。他是高兴的,和村庄上那些去浙江上渔船的年轻人比起来,去汽修厂当学徒的出路显然更好一些。家里人也都很高兴,说是去学技术,不是出苦力,荒年饿不死手艺人,会门技术走到哪里都会有一碗饭吃。

可生活并没有他憧憬的那么美好,师傅是南方人,只带了他一个徒弟,教授的方法只有一个,就是让不停地干活。用砂纸打磨旧铁条上的锈迹,搬运各种各样的钢管、铁块,打扫卫生、给师傅洗衣服……毫不怜惜他只是个十五岁的孩子。

一个炎热的夏天,他卖掉了睡觉的席子做路费,跑回了家。他说总是吃不饱,晚上睡觉也没地方,有时就睡马路上,经常挨打,焊接的时候师傅让他扶着连接点,火花把手上的皮都烧焦了,如果松手师傅就会踢,技术只能靠偷学。他的话让我怒不可遏,恨不得马上去找那个混蛋师傅拼命。

发现他很帅是我上大一的时候。他回家过年,穿一件毛领皮大衣,脖子上围一条周润发式的花格子长围巾,提着一个小山似的牛仔背包,咧嘴笑时露出雪白整齐的牙齿。他带回了瓜子、花生、糖果等好多好吃的,说是厂里发的年货,还给我和母亲各买了块漂亮的小手表。晚上,他和表弟一起去镇上的歌舞厅玩,回来后,表弟说,歌舞厅女老板一晚上都缠着要和他跳舞。我大笑,说是他太帅了。他也笑,双眼弯成了两道细缝。

他很得意,说他是厂子里的骨干,老板很器重他,技术难度大的活老板都点名让他干,赚的奖金很多。我很好奇他的工作,总是问他许多事。问他老板是什么样的人,问他同事的情况,问他怎么干活的……有时他说半天我也没搞明白,他大笑,说我是个大傻瓜,就像小时候我笑话他一样。

去他的厂子里找他是我大学毕业那年的暑假。按照信封上的地址,我找到了他所在的厂——— 铁轨交错围起的一块空地上的一处铁皮房子,门口挂着块铁皮牌子,上面写着厂名。进去后我说出了他的名字,一个浑身上下沾满了污渍、铁锈和油漆的人对我指了指一座黑乎乎的大铁塔说,那边呢。我瞅了瞅,并没看到人,便大声喊起他的名字。一个人从塔底下钻了出来,又脏又黑的油灰糊满了脸和手,身上也和刚才指路的那个人一样满是污渍、铁锈和油漆。他喊了我一声,才知道是他,心里顿时痛了一下。他也看出来了我的不忍,忙安慰着向我解释说,在干活,这活别人搞不好。

他换上了干净的衣服,有点炫耀地向别人介绍我,说刚大学毕业。他带我去食堂买了辣椒炒鸡蛋、卤猪蹄、红烧鲫鱼招呼我吃,说他现在工资挺高的,并告诉我一个月能赚多少钱。他的宿舍是一溜铁皮工棚里的一间,只有一张单人床和一把椅子,床上面的墙上贴了张玛丽莲·梦露的黑白大头像。我看着画笑,他也笑,有点不好意思。

他身高力壮,不怕吃苦也不怕吃亏。他来到我所在的城市与人合伙开店,合伙人是某单位的下岗工人,总以老板自居,进原料、结账都背着他,只把全部的活推给他。到月底一算账,合伙人说一分钱没赚还亏了。

十八年前,他到合肥开店,因为店面太小,经常和城管玩老鼠躲猫的游戏。城管还是逮住了一个机会,搬起他刚卸到店门口的钢管就走,他又是递饮料又是递烟,赔不是的话说了一大堆,可钢管还是被抱上了城管的车。母亲一手怀抱着他的女儿,一手去夺自家的钢管,车一开,母亲摔倒在地,他默默扶起母亲,咽下了一肚子的屈辱。

这些事我都是听母亲说的,他好像没有发生过,对谁也不说。

苦、累、屈辱他都不怕,就怕接不到活。他对每一个人都客客气气,经常用边角余料加工成铁皮簸箕送给左邻右舍,他把名片恭恭敬敬地递给每一个有可能给他活的人,他请人制作网站招揽客户,可一直都没接到过像样的大活。他让我留意报纸和电脑上的招标广告,说看能不能找到点活,让我和认识的做工程的老板说说,能不能关照些活让他做。所有的办法我都想了,也付诸实施了,可仍没能帮他找到一件活。

他打电话给我,说我所在城市的一家单位,有位姓吴的科长看了他的网站,给他打了电话说要做宣传栏,等半个月了一直没有下文,让我想办法打听下。我找到那家单位里我熟悉的一位文友,打听姓吴的科长和做宣传栏的事,文友说他不知道。我不死心,跑到那个单位,问了好几个办公室也没问出一点线索。出门后,对着高高的办公大楼上一扇扇紧闭的窗户,感到非常无助。春节他来我家,我约了一位我采访过的做工程的老板一起吃饭,看能不能找到点活。几天后,那位老板又回请了我一顿,但活的事一直没有下文。

我帮不了他,就如同我自己常常身陷各种困境和险地苦苦挣扎,却总寻求不到帮助一样。

他说他想来我所在的城市开店,我一直没有同意。我知道他是认为先生在体制内混了这么多年,总能认识几个有头有脸的人物,能找到些门路,多少能帮他一点。可我深知这是不可能的,先生肯定帮不了他什么,就像我遇到困难时先生总是一筹莫展一样。

当正上中学的儿子和我调皮打闹时,我常会产生错觉,把儿子当成少年时的他。

他在儿子这个年纪的时候,也和儿子一样瘦高瘦高的,皮肤白皙、五官清秀,非常讨人喜欢。

他那时很喜欢历史故事,用钢笔在历史课本上画头戴钢盔、身穿铠甲,激烈交战的古代武士,画的满满的,连课本上的字也覆盖住了。我要看他课本,检查他作业,他紧紧捂住书包,不让我看。

他在后院的老榆树上绑了个沙袋,每天早晨起来都要“呼呼嗨嗨”的打沙袋、“练武功”。他还喜欢唱歌、追星,他喜欢香港女明星叶倩文。他对家里养的一只大花猫非常好,冬天总让大花猫钻进他的被窝里睡觉,夏天扛着钓竿去池塘里钓鱼给猫吃。先生(当时是我男朋友)第一次上我家,他很不满意,和母亲在厨房里嘀咕,说我那么漂亮找个那么难看的男朋友。

最近他发的朋友圈是七月份最高温那几天。第一段是正在马路上安装公交站牌的视频,白亮亮的大太阳照在一个倒在地上的紫红色的大公交站牌框架上,旁边干活的几个工人都光着膀子,正在挖坑,标题只有三个字“热死了”。第二个是两张照片,拍的是刚埋进土里的公交站牌框架,干活的工人仍光着膀子,文字也只有几个字“天气真热,差点要了老命”

骄阳似火,蒸腾的热浪正从四面八方汹涌扑来。炽烤着他,也炽烤着我。

我们同在烈日下。

作者单位:蚌埠经开区金恒社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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