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家乡事,品故乡情


城南旧事 常河

安庆晚报 2017-12-05 11:54 大字

卖煤球的来了,他的板车停在我的窗外。这是个又黑又瘦的中年男人,穿着和煤球一样黑的衣服。在初冬的早晨,他倚在背风的墙上,手抄在袖口,一声不吭,他在等着天亮。天亮了,我们学校的大门才打开,他才能拉着他装满了煤球的板车进来吆喝。

几乎每天,他都在微熹的晨光中准时出现在那里,隔着一堵不高的红砖围墙,就是我住的红砖小楼,正对着我的窗户。透过围墙上的花孔,我能看到他的身影。那一车煤球,就是他一家的营生。

我在城南教书,他在城南卖煤球。

城南,往往是一个城市的方位,也是居住的地方。当一个城市还在用南北西东这样的方位名词作为地名的时候,那一定意味着这座城市还在生长中,算不上今天被霓虹灯照亮了天空、被高楼大厦所膨胀的“现代化都市”。这么一想,城市的现代化,在接纳蜂拥而至的人口的同时,也让这座城市一点一滴失去个性,连原有的地理坐标也日趋模糊。再早一点的城市,都有着清晰的关防,横平竖直,一目了然,随便找个人问路,行人一指,东西路、南北路,杏花村就到了,酒肆就在路口,朋友的后花园那棵棠棣树就在围墙外开花了。

如今,随便走进一座城市,即便被告知东南西北,你走,不是误入楼群,就是被斑马线绊倒,站在城市的中心,如同站在巨大的深坑里,天又高又远,遥不可及,连乡音都听不到,谁能不惊慌失措。

但我曾经的城南,不仅是地理上的方位,还是一个确凿的名称。

我指的是郊区的城南乡。我所供职的学校就在那里。从市中心的四牌楼坐四路公交车,沿着徽州大道一路摇摇晃晃,穿过一片低矮的民房和民房后面的菜地,就到了城南。

最先到的地方叫卫岗,那是城南一带最热闹的所在,有一个不小的菜市场,菜市场里面是各种摊位,外面是早起的菜农挑着担子蹲在地上卖刚从菜地里摘下的新鲜蔬菜,刚采出来淤泥还没洗干净的藕,以及刚从河里捕捞上来体型大小不一的鱼虾。最醒目的,是立在路边的影院,坐东朝西,门头上是张凯帆老先生题写的“城南影剧院”。

影院对面的,隔一条马路,是几个铁匠铺,火炉和铁砧板都摆在阔大的梧桐树下,只要不下雨,炉火熊熊地燃烧,大小铁锥叮叮当当地敲。在那里,花不多的钱,你尽可以买到菜刀、剪刀、镰刀、火钳、铁锨……学校分给我一套小房子的时候,装修公司嫌小,不愿接活,我从那里买来一把瓦刀,一个抹灰板,用了两天的时间,自己把厨房和卫生间贴了瓷砖。

再往前,两边索性连房屋都没有,蔓延开去的是稻田和菜地,远远地,有零星的村落坐落在菜地里,像田野里浮动的船。

等再有建筑出现的时候,就是我所供职的学校,和学校对面的化机厂。

我一直觉得,让一所学校和一个工厂开在对面是一个错误,都是血气方刚的年轻人,难免会有火星碰撞的一天。事实上,那些日子,学生和工人之间的冲突就像卫岗铁匠铺的铁砧,你一锤,我一锤,不知道什么时候,战争就爆发了。

化机厂的年轻人经常去学校打篮球踢足球,都是身体冲撞的运动,保不齐会有语言的纠葛,继而发展为身体的冲突。先是学生们一拥而上,把工人赶出校门,再接着是某个学生外出的时候,遭到工人的袭击。

这样的事从未断过。我在学校的行政部门,协助学生处和保卫处处理这类纠纷占了大量的时间。曾经有一个学生,打篮球的特招生,在球场和工人冲突时,一板砖把其中最壮的青工脑袋砸出一条裂缝。

青工到城南医院缝了几针,头上缠着纱布,带着一群工人要找那个学生算账。拦住并劝返他们后,我带着那个学生去工厂,找到青工道歉。

谁都没想到,本来怒目相对的两个人,几句话之后,竟然成了惺惺相惜的朋友。接下来的场景是:当天晚上,厂门口的小饭馆里,头缠纱布的青工带着一群小兄弟,和那个学生推杯换盏。喝到酣畅时分,两人勾肩搭背,一口一个兄弟,颇有点阔别重逢的感觉。

之后,那个学生就成了城南一带的“老大”,一直到他毕业,附近几个学校的老乡遇到什么事,找他,没有他摆不平的。遇到最硬的茬,他到化机厂转一圈,那个青工带着一帮小弟兄往他身后一站,立刻海晏河清,干戈化为玉帛。

化机厂旁边,有一个小店面,出租录像带。小老板就是化机厂工人家属,20多岁,我忘了他的名字。九十年代,录像机还是稀缺产品,我一个在深圳工作的同学帮我买了一台寄过来,又是一个人住在合肥,长夜漫漫无从打发,于是,租带子就成了每天的功课。

下了班,把看过的录像带交给老板,然后在几排货架间挑选新的带子。那时候,录像带取的名字都很有诱惑力,封面带着不可言说的暧昧。拿回家一看,往往大呼上当,于是免不了向老板抱怨几句,小老板立刻换上笑脸,向客人推荐“内容绝对过瘾”的带子,如果还不满意,他会少收你几毛钱或者干脆那一盘带子免费。

一来二去,就和小老板熟稔起来。再去,等我挑好带子登记时,他常常从桌子底下拿出一盘没有封面的带子,一脸坏笑地说:“这盘你拿去看,千万别外传哦。”

有一天傍晚,小老板拎着一个编织袋找到我家,说市面上正在进行扫黄打非,他的这些带子放在店里不安全,想放我家里寄存,等风头过去他再来取。

拉上窗帘,把电视机音量开到最小,整整一夜,我看了20多盘,遇到情节细节大体相同的,快进着看。忍不住要上厕所的时候,一开门,竟然红日东升,对着镜子一看,双眼已经红肿,神情甚为憔悴。

小老板取走他的带子后,整整一个月,我都没打开录像机,偶有哪个同事说起录像带,我立刻条件反射地产生呕吐感。

市场经济渐渐放开,化机厂的效益越来越差,很多青工纷纷辞职去做各种生意,厂门口再没有了一群年轻人啸聚的场面,一度热闹纷攘的工厂像霜降后的梧桐树,树叶凋零。

那个小老板也收起录像带,卖起了彩票。

几个学生找到我,说打听到城南电影院可以承包给个人,他们想出了一条勤工助学的路子:放电影。他们说,已经和电影院方面谈妥,只要能从电影公司拿到电影,就可以干了。

上大学的时候,曾经参加过全国电影评论征文,先是市里评比获得一等奖,再拿到省里评比获得二等奖,最后送到全国参评,又获得三等奖。在省里举办的颁奖会上,有幸认识了省电影公司的几位影评老师,其中一位姓应,似乎还是电影公司的领导。

抱着试试看的态度,我带着几个学生找到位于安庆路的电影公司,一个门一个门地问,还真找到了应老师,更幸运的是,应老师居然还记得我。

排档拿影片的事自然水到渠成。

周六一上午,几个学生拎着浆糊桶,携着海报,在城南一带醒目的地方,到处贴海报,主要是周边的中专学校,当然,连铁匠铺门口都不放过。

提前吃过晚饭,我带着学生出现在影院的售票窗内,看着窗外黑压压的人群,心里抑制不住的窃喜。学生们的分工有条不紊,有卖票的,有检票的,还有学生打着手电筒引导观众入座。后来证明,那批和我一起放电影的同学都成了各个单位的骨干,或者在经商的道路上一帆风顺。

我是不需要亲自卖票的,我像个志得意满的老板,坐在售票房内的椅子上抽烟,得意地打量着伸进售票窗内的手和手上举着的钞票。遇到熟人或同事,立刻吆喝:“给他一张票,算我头上。”

放完电影,回到我家,几个学生已经把卖票的钱叠得整整齐齐,扣除影院租金和影片使用费,竟然挣了200多块。要知道,我刚参加工作的工资只有114块。

那晚,我带着学生跑到客车厂对面的一个小饭馆,搬来机箱啤酒,让大家放开肚皮喝。喝酒前,给每个学生分了几十块钱,大伙脸上都洋溢着红彤彤的笑容,跳跃着呼叫,一定要把放电影进行下去。

可惜好景不长,放了一个多月,每个周末放一场,加起来才放6场,就被影院方面单方面中止了承包协议,理由是上面不许把影院承包出去。我们当然知道这是个托词,果然,城南影院每个周末还在放电影,出现在售票房里的,不再是我的学生,而是那个曾被学生打破头的青工。

再后来,电影没有人看了,城南影院就被分割开来,除了一个小录像厅之外,大部分被改成了台球室和溜冰场。有的时候,赫然看到影院门口拉着通红的横幅,各种羊毛衫羽绒服床上用品的打折展销会轮番上演。

每次经过城南影院,都会想起那一个多月的幸福生活。如果那个时候,就把经商持续下去,我会不会早成了身价不菲的老板或者企业家?

现在的城南乡,早已改了名字,叫卫岗居委会。路两边的农田和菜地,已经被鳞次栉比的商住楼和商场酒店所取代,城南影院缩在高大的楼盘间,一副破败颓废的样子,只留下一个叫“城南影院小区”的地方,隐约存留着一段记忆。只有卫岗菜市场还热闹依旧,只是少了在菜市场外摆地摊卖自己菜地里蔬菜的菜农,那些城管威严地吆喝驱赶,一来二去,路边摊就没有了。

和卖煤球的人一样,都该消失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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